长安街,沈府。

满脸哀色的丫鬟们捧着果盘穿梭在挂满白幡的回廊中,行色匆匆,步履不停,直往府中那座如今最“热闹”的主屋走去。

“爹!爹!”

人还未走近,不绝于耳的丧乐便和凄厉嘶哑的哭声一起挤入耳中。

丫鬟们停下脚步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一座仍未合上棺盖的棺椁摆在最前方,上头的朱漆鲜艳刺眼,恍若鲜血,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从和尚口中源源不绝地吐出,晦涩牵连,落在人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沈家家主沈茂山在回京路上遭山匪劫杀的消息不久前便已传遍整个京城。

尽管沈茂山此人一生走南闯北,叱诧风云,是大燕朝赫赫有名的丝织商,但人死如灯灭,此时,沈家的灵堂内,亲戚们围坐,低声交谈,互相打量,讨论的却并不是沈茂山的身前事,而是他死后,沈家这偌大的家产该如何处置。

因为京中无人不知,富商沈茂山家中无嗣,惟有两个女儿,一个叫沈长宁,一个叫沈长安,如今沈茂山横死,那这偌大的沈家便定然会落到他这两个女儿头上。

可是谁都知道,沈家这两个女儿,并非都是亲生。

沈夫人当年生女儿沈长宁时难产,大伤了元气,导致此生无法再生育。

沈茂山虽常与旧友笑言遗憾膝下无子,可却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对女儿沈长宁也总是视若珍宝,七岁以前,沈长宁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忧愁这种东西。

直到沈母暴病而亡,一云游道人偶然路过,给幼年失怙的她断了个天煞孤星,克死亲族,孤寂一生的命,沈长宁这不识愁滋味的一生才终于在亲族恐惧的眼神,父亲惊愕的目光中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后来年仅七岁的沈长宁便被沈茂山送到了沈家的别院里,她在那里住了一千个日夜,直到十岁生辰,沈茂山才终于派人来接她回家。

但那时,沈家已经有了一个小姐沈长安,是沈长宁离开以后,沈茂山收养的孤女。

她天真可爱,冰雪聪明,对沈茂山更是孝顺万分,父女两亲密无间,比起离开沈家将近四年的沈长宁,沈长安反而更像是沈茂山亲生。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个跪在灵堂中央的人身上。

蒲团上跪着的少女一身缟素,双眼红肿,那张清秀可爱的脸上已满是泪痕,口中悲伤到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动容的哭声更是因为哭泣的时间太过长久而已经带上了几分沙哑,更显出主人内心的悲痛。

有几位沈氏族中的老人被这种悲伤所感染,甚至已经开始频频擦拭眼角的泪水。

而眼见众人都被少女所表现出来的孝顺所感动,沈家亲族中,有几人突然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目光短暂接触一瞬又移开,不约而同间,几人便仿佛已经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然后其中一人开口,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

“唉,真是可怜啊,我看她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是啊,长安虽是养女,但实在是纯孝,如今茂山不幸罹难,这偌大的沈家,不知道是否也能给她留一份。”

有人跟着帮腔,附和道:“定然会的,毕竟谁都知道,她才是茂山生前真正宠爱的女儿。”

“是啊,长安虽不是亲生,可从来孝顺听话,茂山一直都将她视作亲女,甚至用掌上明珠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能因为她不是茂山亲生就剥夺茂山会留给她的家产呢?”

可也有人提出异议。

“可沈家不止有一个女儿。虽然长宁和茂山并不亲近,但毕竟她才是沈家真正的血脉,按照我朝律令,长安能否得到属于她的那部分家产,还得长宁这个真正的继承人点头答应才行。”

闻言,有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神色,话语也跟着变得尖锐起来,心中的愤怒和轻蔑再不掩饰,大喇喇地暴露在了众人耳中。

“哼,那个当年克死母亲,如今又克死父亲的天煞孤星?她有什么资格继承茂山的家主之位?要我说,她就该让出全部家产,去青城山削发为尼,为被她克死的爹娘赎罪。”

闻言,众人都沉默下来。

有人被他提醒,想起了当年那句“克死亲族,孤寂一生”的批语,再想到接连死得离奇的沈茂山夫妇,一时间只觉得恐惧不已,纷纷噤若寒蝉。

而也有人不信鬼神,反而有些同情这个背负着天煞孤星的批命,不被任何人所接纳善待的少女,于是偷偷挪动视线,看向那抹藏在阴影中的身影。

明黄色的经幡自上而下垂落,少女的脊背也挺得笔直,火舌缭绕升腾间,将那张眉眼秀丽,五官精致的面孔也一同映照成温暖的亮色,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泪痕。

那便是沈长宁,那个所有人口中所说的天煞孤星。

和正中间扑倒在蒲团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沈长安不同,即便此刻正躺在棺材里的自己的亲生父亲,沈长宁却也只是安静地跪在火盆前,沉默地烧着纸钱。

连绵的诵经声,少女尖锐的哭泣声,叽叽喳喳从未停止过的议论声,这一切的喧嚣、哀号与祈祷声都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打着卷地钻进沈长宁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平静过的脑子里,几乎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她深吸一口气,却只尝到了纸钱燃烧后灰烬缭绕的味道,说不上刺鼻,但也确实算不上好闻,这味道对她来说唯一的作用可能便是提醒她此刻正处在一个什么地方。

盯着盆中的明亮火焰看了一会,沈长宁突然转头,将目光落到了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哭泣的人身上。

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棺材旁,请来超度的两个和尚已经诵过三遍经,横死的亡魂终于可以安息,他们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退到了一旁。

然后沈长宁便看见族中最年老的三叔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他走上前来,又瞥见余光中沈长安抬起的脑袋,便知道,属于这场丧礼真正的高潮终于要来了。

于是沈长宁伸手揉揉酸痛不已的膝盖,也缓缓站起身来。

沈茂山的灵位前,所有沈氏的族人皆披麻戴孝,神情肃穆,等待着最后的封棺仪式。

“各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今因遭遇山匪,茂山不幸罹难,我等作为他的族人眷属,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然事发突然,茂山生前并未能交代只言片语,托将这偌大的沈家托付给后人,所幸在茂山的书房中,我寻到了他之前为防万一留下的遗嘱,因此今日,于封棺之前,我作为沈氏族人,茂山长辈,为大家宣读这份遗嘱。”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捧着遗嘱的族中老人身上。

老人故作镇定,眼皮微垂,脸上挂着一副庄重的神情,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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