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檐角悬着一弯瘦月,风过时,竹影婆娑,簌簌的剪影扫过青石阶。
崇州知州府内,子期独坐廊下,一袭素青单衣半融在夜色里,几位侍女将沿路的灯点亮后悄然离开,只剩两个小厮站在房檐下垂首静立。
“你们先下去吧。”子期侧过头说道。
两位小厮对视后,犹豫地回着话:“公子平日从不留侍候的下人,若是我们也走了,万一再遇到险情……”
“都过去这么久了,哪有那么多险情,况且我这不是还在自家院中。”
“此次公子在江州遇险,老爷回来知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若是再让他知晓我们不在您身边……还望公子体恤!”
身后的两个小厮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担心安危更多些,还是自己说的话不如父亲的分量更重些。
知州府的廊檐修得比京都家中的宽大很多,坐在檐下抬头望去,月亮刚好被遮住,只看得到闪烁着星点的夜空,子期不得不起身走出廊檐。
瘦月挂南楼,明夜复悠悠。
若按着平日懒得和他们计较的脾性习惯,此事也就这么作罢了。然经江州一遭,他逐渐发觉这样的自己除了能安然躲避福祸,留下无尽的软弱和妥协,保护不了任何人。只身风云漩涡,既然有更期待的结局,有更在意的人,那就要一改逆来顺受的性子,掌握主导,先发制敌。
子期背着手目视前方说道:“我说了,退下。”言语中有些许怒意与苛责,是不容质疑的命令。
“公子……”
另一个小厮还想再耐心辩解两句,不料子期快速转过身对着他鞠躬的身影说道:“明日还想继续在府里当差,就退下。”
这下两个人有些反应过来子期说的并非儿戏,而是认真的,劝谏归劝谏,三言两语只能是但尽人事,哪里比得上差事重要。只是不知子期今日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想必是功课学的不顺吧,二人踌躇片刻只能鞠躬退下。
庭院中只剩自己,子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他闭上眼睛,万籁俱寂仿佛有仙乐响在耳边,呼吸间仿佛嗅到金桂的香气。顷刻想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环视一圈,随即踱步走回卧房又很快出来,手中多了一把阮咸。
他抱着阮咸走向园中央的石桌坐下,八角莲花石灯在暗夜里亮着光,将周身照亮。低头细细端详起,阮咸的檀木颈摩挲得温润,月光漏过梧桐叶隙,交杂着灯光,在漆面上淌出粼粼的暗纹。
子期垂眸调弦,指尖在四轸间轻捻,几声零散的泛音惊起了草窠里的蛩鸣。忽而腕骨一沉,滚拂如雨,轻快的调子便自弦上淌出来。
初时清泠似露滴空阶,渐而缠绵如絮绕回廊。
曲至中段,弦音陡然一滞。他似有所感,倏然抬首——檐角青瓦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窈窕身影。
毕扬抱膝而坐,杏色裙裾被夜风撩起,身旁的黑云银纹剑正抵着瓦当,冷冷映着月光。见他望来,也不躲闪,反将下颌搁在膝头笑:“怎么不弹了,继续啊。”
子期指腹还压在琴柱上,余颤顺着丝弦直漫到心尖。他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许久不见的身影,此刻竟真真切切地坐在他家的屋檐上,笑得那样肆无忌惮,仿佛夜风里飘来的一抹杏花,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底。
他指尖微蜷,喉间滚了滚,左右环顾着低声道:“扬儿!你怎么来了?”
子期此刻万分庆幸,先前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
毕扬歪了歪头,笑意更深:“怎么,王大公子不欢迎?”
子期抿唇,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阮弦,半晌才道:“……不是。”他嗓音极轻,像是怕惊散了这场梦似的,忽而又抬头看到毕扬坐在高处心中不免担心,刚想张口提醒又意识到她原本是有功夫在身的。
“想说什么?” 毕扬抢先一步开口问道。
“没什么……”
瞧着他这副模样,毕扬心里莫名发软,却又忍不住想逗他:“那怎么不弹了?我还没听够呢。”
子期抬眸,月色和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温润的暗涌。
“想听什么?”
“刚才这支曲子叫什么?” 她问道。
“《思归引》。”子期脑中有些空白,只能一板一眼回答着问题。
毕扬眨了眨眼,忽然从檐上翻身跃下,轻巧地落在他面前,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夜风,吹得灯内的火苗微微摇晃。她俯身凑近他,笑吟吟道:“思归引?不知王公子思着谁,盼谁归呢。”
子期呼吸一滞,耳尖倏地红了。今日的毕扬和平常太不一样了,他抱着阮咸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生怕是烛火不够明亮而认错了人。
“这番瞧着我做什么,不过一阵子没见,怎么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毕扬将剑放在石桌上,坐在子期身侧。
看到额间的发带,确实是毕扬无疑,子期吞吞吐吐道:“你……你今日怎么这么……”
毕扬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什么?”
一切是如此不真实,想来自己学阮咸不过半月光景,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自己想见到的人。她就这样坐在自己身边,爽朗的笑意将人带到曾经在山林中捕猎的快乐时光。
“无事,”子期摇摇头,闭着眼平复了思绪,又抬起头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虽然知州府一如均逸所说和南障府构造别无二致,可还是太大了,正一筹莫展时,便听到了你的琴声。”毕扬伸手指了指阮咸。
他指尖重新搭上弦,轻轻拨动,这一次,曲调比先前更缓,更沉,更饱含深意,像是把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全都揉进了弦音里。
在子期的余光中,毕扬在石桌上撑着头,静静听着,流露出少见的温柔和恬淡。
一曲毕,思归引终引归思。
毕扬频频点着头,后知后觉地说道:“我竟不知,你还会弹这个。”
“前阵子去书院时间提早了些,一日忽逢急雨,躲进偏院檐下时,听见雨幕中浮沉着断续弦音,不似琴的孤高,亦无琵琶的喧嚷,倒像谁把雨滴本身揉成了旋律。循声望去,原来是教授乐礼的房先生坐在屋内,弹奏的正是这阮咸。他望着外头积起的雨洼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妙音,都在弦与柱的缝隙里,阮咸的琴身就好似这些雨洼,水面颤得厉害时反而无声,等涟漪将息未息时,拨弦而响,便能与天地对话。”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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