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府,柳舜华还未进后院,远远便瞧见了柳棠华的丫头抚春。

抚春一看到柳舜华,像看到救星一样,忙跑了过去。

“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快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又被欺负了。”

听她说到棠华,柳舜华心上一阵绞痛,未央宫内那具冰冷的尸身又浮现在脑海。

她强按下情绪,问道:“怎么回事?”

抚春皱眉道:“还不是隔壁的二太太,又带着蔓华小姐来了。”

柳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人丁也没那么兴旺。

老大柳奉,也就是柳舜华的父亲,现任大司农丞。

老二柳信,不过是长安一名小吏。

柳舜华祖父母过世后,兄弟二人早已分家。

抚春说的二太太,便是柳舜华的叔母葛氏。

说到这个叔母,柳舜华就头疼。她这人,惯爱钻营,每次来都要打秋风。

养个女儿也是,凡她看上的东西,便会想方设法占为已有。

有时候是柳舜华的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水粉,有时候是衣裙……

柳舜华为此也反抗过,可每次叔母都会过来帮腔。

她说不过,又没有母亲替自己出头,只能忍气吞声。

方踏进后院,柳舜华便听到葛氏那令人不适的声音。

“我说芊芊丫头,你妹妹看上了,你就让让她得了。一身衣裳,也值得你这样。”

柳棠华有些委屈,小声道:“这个不行,这个是姐姐才给我做的。”

葛氏转头对上孙姨娘:“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算是这个家的女主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小家子气。”

柳奉有一妻一妾,正妻也就是柳舜华生母,已过世多年,现府内只有孙姨娘一人伺候。这些年,孙姨娘虽操持着柳家后宅事务,却未被扶正。

葛氏一贯如此,总是先给足孙姨娘脸面,再借机讨好处。

孙姨娘偏吃这套。

果不其然,她拉着棠华劝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你那满柜子都是,又不缺这一件,就让给你妹妹好了。”

柳棠华依旧抱着衣服不撒手,孙姨娘见她如此,顿觉失了面子,作势便要朝她打去。

扬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柳舜华抓住孙姨娘的手臂,沉声道:“姨娘,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动手打人?”

柳棠华虽是孙姨娘所生,但因是女孩,一向不入她的眼。这些年,她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对柳棠华不甚上心。倒是柳舜华自小与柳棠华一起,一贯待她如珍似宝,护她护得紧。

柳棠华见柳舜华回来,眼眶一红,喊了声,“姐姐。”

柳舜华浑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这里没有一袭华服端坐在宝座上的皇后娘娘,只有正缩在一角,委屈得眼泪直流的柳棠华。

一瞬间,柳舜华心如刀绞,再也控制不住,上前将柳棠华揽在怀里。

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说,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哽咽低唤:“芊芊。”

她抱得太紧,就像怕她会随时离开一般。

柳棠华有些发怔,不过两日不见,姐姐怎么想她想得这般紧。

葛氏实在看不下去,“蓁蓁,你太过了吧,搞得像是我们怎么了她一样。”

孙姨娘也跟着道:“对啊,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

柳舜华将柳棠华护在身后,故意道:“姨娘怎么会看上棠华的衣裳?何况这衣裳瞧着,也不适合姨娘。”

孙姨娘一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哪有母亲同自己女儿抢衣裳的道理。

她面上挂不住,嘟囔一句:“不是我,是蔓华。”

柳舜华“哦”了一声,含笑道:“蔓华妹妹瞧上了,就得给她吗?”

葛氏往日里拿捏柳舜华惯了,哪会将她放在眼里,她端起长辈的架子,淡声道:“蓁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舜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葛氏。

这一看,看得柳舜华直皱眉。

方才她一心在棠华身上,竟没有留意她这身装扮。

葛氏一向爱炫耀,今日也不例外,穿着件枣红牡丹织锦竖领袄裙,胸前佩着个红玛瑙石串,耳上挂着绿松石耳珰,头上戴着一支莲花玳瑁簪,发间杂饰珠玉。

一个小吏之妇,如此招摇,也不怕招来祸端。

柳舜华突然想起,她好像是曾招惹过祸端。

当年,棠华刚被封为皇后,她便同二叔一样,不知收敛,反而借着柳家的势,频繁出入城中贵妇们的宴会场。

那些平常官宦人家,敬她是皇后叔母,给她几分薄面,她便自以为是皇亲国戚,愈发得意起来。

有次她不知死活,跑到贺家亲族的宴会上,替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求娶贺家小姐。

贺家是什么门楣,新帝都是贺丞相扶持上位,朝政全赖贺丞相。

贺家小姐哪会将她看在眼里,根本不搭她的话。

她便仗着吃了点酒,破口大骂。

贺家人大为恼怒,不依不饶,逼着她下跪道歉才罢休。

此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棠华因此颜面扫地。

而她,也毫不意外引来丞相夫人一阵奚落。

思及过往,柳舜华对葛氏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葛氏见柳舜华似是打量着自己,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再去望时,却见柳舜华已拉着棠华坐下,定定道:“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给。”

听到柳舜华如此干脆地拒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葛氏忍着怒气,终是换了一副温柔的口吻:“萋萋是妹妹,你们做姐姐的,疼惜一点自己的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姐妹之间,相互帮衬着,以后等我们老了,你们好歹也有个依靠。”

柳舜华心内一声嗤笑,相互帮衬,这么些年,她和棠华何曾见过她们一针一线。

她扬眉道:“是吗?婶婶方才说相互帮衬,不知蔓华妹妹日后打算如何帮衬?”

这次葛氏没有恼,整个人反而傲慢起来:“我们萋萋,生来模样就好,那必是有好姻缘的。昨儿个那张媒婆便上门,要将萋萋说与京兆尹家卓公子。这若是成了,以后啊,你们都要仰仗我们萋萋呢。”

葛氏说蔓华模样好,孙姨娘起初还很不屑。

他们家两个姑娘,舜华娇艳,棠华水灵,哪个不比她俊俏。

可听到蔓华要说与京兆尹独子,羡慕的眼神挡都挡不住。

怎么别人就这么好命,偏她的女儿,只知道吃吃睡睡。

柳舜华淡笑一声:“是吗,如此要提前同蔓华妹妹道喜了。”

上辈子,柳蔓华后来的确是嫁了京兆尹之子,不过却是因为棠华的缘故。

葛氏有些得意:“一件衣裳算什么,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柳舜华道:“不用日后,侄女现下就需要帮衬。今日去了长陵侯府的浮霞园,侄女还被人羞辱说没一件像样的佩饰撑场面,我瞧叔母胸前的红玛瑙就挺好,不如送给侄女如何?”

葛氏下意识地护紧胸前的红玛瑙,一旁的柳蔓华忍不住上前道:“你疯了?母亲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柳舜华一脸失望:“叔母,您是长辈,应当爱惜我们晚辈,一个红玛瑙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侄女既然看上了,怎么还舍不得给侄女了?”

葛氏结结巴巴道:“这……这能一样吗?”

柳棠华在柳舜华身后,歪头背过身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笑出来。

柳舜华道:“怎么不一样,叔母不是说,要相互帮衬。我这以后出去有了面子,咱们柳家脸上都有光不是。何况蔓华妹妹不久就要飞上高枝了,到时让妹妹给您添些新的岂不更好?”

葛氏不知柳舜华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如此不管不顾,指着柳舜华劈头盖脸道:“你就是这么同长辈讲话的?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柳舜华神情淡然,一脸平静:“蓁蓁正是尊着叔母,才渴求叔母垂爱。蓁蓁自幼丧母,见到叔母便如同见了亲生母亲一般,想要同叔母撒个娇,讨个东西。没想到,到了叔母这,竟成了不讲尊卑。”

葛氏气得指着她道:“你,你胡说八道。”

柳舜华一副受伤的表情,“叔母处处误会,让蓁蓁日后如何敢亲近?”

葛氏气结,怎么她以往没发现,柳舜华原来是个厉害的。

柳舜华冷眼看着她,上辈子她任由葛氏兴风作浪,不过是因连着血缘亲情。葛氏却以为捏住了她的软肋,屡次迫使她就范。可如今重活一遭,对这一家子牛鬼神蛇,她早已寒心。

柳蔓华一向机灵,她见情景不对,在旁摇着葛氏,期期艾艾道:“娘,不就是一件衣裳吗,女儿不要了。既然姐姐不欢迎,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走就是了,何苦留在这里碍她们的眼。”

说罢,柳蔓华搀着葛氏,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孙姨娘尤想着要巴结,忙起身追出去相送。

看她们走远,柳棠华在椅子上笑得东倒西歪,“姐姐,你看她们,笑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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