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婳转醒。

她抬手轻搭在前额上,没有立刻睁眼,而是转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以此缓解头痛。

记忆断在筵席间推杯换盏中,她脑海里记得的最后画面是被绿萝村两位性情豪爽的嫂嫂拉着吃酒,盛情难却之下,她不愿在大好日子扫兴,只好舍命陪君子,对碰多饮几杯。

再之后的事……

她轻蹙眉心努力回想,记忆朦朦荡荡,不甚清晰,唯一有点印象的便是,回来路上,公子好像抱了自己,还一路抱到了竹屋。

拥抱的画面虚虚实实,但应该确实发生过。

白婳不自然地抬手抚了抚脸颊,感觉到一丝热意和赧然。

想到什么,她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裙,双手下意识捂在领口处,发现浑身上下只有外衫和鞋袜褪下,其余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该有此疑心的。

与宁玦相处接近半月,她自觉已经接触到他的真实秉性,知晓他并非如表哥所说,是好女贪色的轻薄之徒,反而自矜傲物,寻常人难以入得他眼,这样孤高狷介的独行剑客,又怎屑于去做趁人之危之事。

不知表哥所获情报如何探得,竟与真实情况出入这么多。

收拢思绪,白婳抬眸向门口望去,两扇木门严严阖闭着的,堂屋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动静。

宁玦大概不在,她猜测。

白婳起身,换了套衣服,去浴房简单洗过漱后,坐回镜台前,对镜将乌黑长发全部梳拢到一侧,又分成三股挽编好,搭在肩头,看着很是爽利。

如果手边有色彩鲜妍的绒花装点在编发上就更好了,可惜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近日惯用的一支木簪。

宁玦送她衣裙,将她的穿衣习惯重新变回从前,结果竟引得她开始不知足起来。

白婳暗恼自己,摇摇头,老实拿起木簪插在发间,起身出门。

堂屋的饭桌上放置着一个竹编罩,白婳方才未留意,这会儿觉得好奇掀起来看,发现里面竟有一碗温乎的白粥,还有一盘绿叶小菜。

是公子做的?

白婳迟疑坐下,放落手中的竹编罩,心想,或许是公子早起觉饿,好心没有强行唤她起床,便自己动手制馔,又多留下她的一份。

她端起碗筷尝了尝,味道实在……寡淡极了。

好在白粥里放着糖,喝着甜滋滋的,不然只吃那一盘干瘪瘪的油菜着实咀嚼无味,对了,白粥也不是毫无问题,有时喝下还好,有时就……有硬硬的米粒差点崩了牙。

白婳叹口气,暗暗评价公子厨艺——不及格。

很难放水给他个友情分。

吃完收拾好桌子,依旧不见宁玦,往常他也有不打招呼出门的时候,但中午临近饭点就会准时回家。

可今日不同寻常,白婳按时准备午饭,碗筷已经摆上桌了,却依旧不见宁玦归返的身影。

白婳心里打了下鼓,升腾起隐隐的不安。

她忙将饭菜罩好,扯下身上围裹的围裙,匆匆出门寻人。

从竹屋到石溪的这段路程,白婳走过多遍,早已经熟悉于心。落叶铺路,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脆裂声响,山道两旁的灌木杂树零落飘叶,枝干秃秃,不再似她刚上山那会儿的张牙舞爪,虽然距离当初只过去短短半月,但秋日已尽,蛰伏期久的凛冬按捺不住地想要着急登场了。

快到石溪附近,大概只余百步远时,白婳忽的顿住脚步,向左手边的灌丛深处望去。

裹挟在猎猎风声里的,还有一阵不易被察觉的飕飕挥剑的动响。

她屏息凝听,确认没有听错后,踩着枯草朝左边行去。

灌林隔绝视线,看似掩得严严实实,实际距离并无多远,她没走多久便觉眼前开阔,层层叠叠的斑驳树影之后,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一道身姿矫健的白色身影正气势如虹,挥剑搠削,疾风绊影,凌锋毕露。

她走近,他便停了招式。

白婳未察觉他的异常,只看他右臂执剑那么平稳,上前关怀问道:“公子,你伤势完全恢复了吗?何时能拿稳剑的?”

宁玦收握虎口,剑柄的吞兽睚眦汹汹不可近观,见她来,他表情保持威肃,偏过眼,周身气场凌厉非常。

白婳心有所感,眼前执兵的剑客宁玦和平日与她朝夕相处的宁玦,好似是两个人。

见她眉眼间浮现惊喜之色,宁玦不答反问:“我伤势恢复,是值得你高兴的事?”

白婳点头,毫不迟疑:“当然是。”

话音脱口而出,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本末倒置,竟将表哥交代的任务抛之脑后,完全一心顾虑着宁玦的伤势,盼他无恙。

她垂下眼睫,掩饰懊恼,心头更生迷茫之感——她到底怎么了?既对宁玦狠不下心,又对表哥无法尽忠。

左右为难摇摆,该当何去何从。

宁玦凝着她,沉默片刻,忽的开口:“先前说好,等我伤势恢复便给你舞剑,正好今日我有兴致,便择日不如撞日吧,只是学多学少,看你天资,我不指教。”

白婳没想到宁玦会突然有此一言,心头突突慌跳,头脑疾速运转,但无论作何考量,她都无法放弃眼前这不可多得的窥探机会。

她与他,注定殊途。

于是她感激口吻道:“多谢公子赐教,我一定认真观摩。”

宁玦没回应,面无表情走开,站定到离她十步远的位置,开始执剑挥斥。

一招连一式,一式带一招,剑来剑往,腾转起承间如蛟龙出海,攻势凌厉。银光剑身上举划出月牙弯钩似的弧线,又有剑花呼应,宛如繁星闪烁,看得白婳眼花缭乱,眼睛一眨不敢眨,只紧紧盯着那道衣袂飘然的白色身影,微微痴神。

十招之后,白婳可以确认,宁玦所用的剑法剑招与表哥所练的孤鸿剑式确实同宗同属,相似之处能达八成。

这是惊人的相似程度,若非同门师兄弟,便是一方恶意窥私过另一方。

宁公子的孤鸿剑式会是私自偷练的吗?

他口中曾提起过的师父,又是何人?

白婳心中无数疑窦,看着眼前那道卓然不群的白衣剑影,心中竟不愿相信如此清冷孤高之人会行宵小行径。

她不知其中缘由真相到底如何,只觉蹊跷甚深,于是努力镇定,继续看下去。

来岘阳山前,表哥对她多次展示过孤鸿剑法的奥义,要她对比确认宁玦的持剑特征,但从始至终,表哥所习所练仅仅只有三十九式。

她眼睁睁看着宁玦剑气呼啸,一招一式直逼三十九,竟还未有收手停下的打算,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四十!?

白婳睁大眼睛,错愕惊心。

表哥说过的,自剑圣意外逝世,孤鸿剑式的后四十式便已失传,归鸿剑门靠着荣家祖父与剑圣的相交渊源,有幸得来前三十九式的剑法图谱,以此扬威于江湖。

可如今,白婳亲眼见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使出归孤鸿剑式的后四十式的招数,自然难以置信。

她强作镇定,于心默数: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到四十五式止。

宁玦停剑,一步到位,臂间力量感十足,而后深呼一口气,插剑入鞘,眸光凌厉地投向她。

白婳本想夸誉几句,可被他灼灼盯视,心绪纷乱,应付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倒是宁玦率先启齿问道:“记得住吗?”

白婳摇头回:“公子剑意迅疾,我无习武功底,只记前几式便已经黔驴技穷了。”

这是真话,但她并非从第一式开始记,而是从第四十式。

所以,自四十到四十五,她凝定心绪,默默记背于心,不成难事。

她暗自平复着,确认问道:“公子所习完整剑法一共是四十五式吗?真是式式精湛,变化灵活。”

这话是试探。

宁玦看着她,淡声回:“到此为止。”

这不是正面回答,但应该是肯定的意思。

白婳窥私成功宁玦的剑法剑招,又暗自记背心中,完成了表哥交代的潜伏任务,但此刻,她心头并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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