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沈喻身后,秋洄视线微垂,双手交叠在身前,优雅从容,步履轻盈,从外表看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才学了几天就已经学了几分像,这会便开口:“义父,我这样走路是不是和宫里的贵人一样?你满意吗?”

沈喻停下脚步,回头上下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继续走,道:“形似神不似。”

形似了......

义父总算关注到她了。

秋洄心里一喜,顿了一步,又跑上前追问:“如何就神不似了?嬷嬷教了我舞姿,义父总要多看我几眼,才知神似不似。不若午后义父来后院,亲自看看嬷嬷是如何指点小洄......”

“表情,眼神,走路的速度,衣物摆动的幅度,还有......”

他停下步伐,注视她的眼,道:“还有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秋洄一愣,她明显听出他话中冷意,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她也不禁冷下心情,问:“与义父说话该是何态度?义父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义父觉得我该是什么态度?”

沈喻站在树下,枝叶挡住了烈阳,在他脸上投下一片片光斑。

无风,光斑无甚变化,他的神情亦无变化,可眼中的温和骤然消失,秋洄感到一阵冷冰。

他生气了。

“你亲口答应的,你想反悔吗?”

昏黄光线下,沈喻像个死人,面黄肌瘦蜷缩在堆满杂物的床板上,他的双眼毫无生机,嘴唇破了皮却早已没有血流出。

人过了自杀那股劲就好了,虽然他生不如死,可他还活着。

秋洄不辞辛劳,每天小腿哒哒哒跑来跑去,给他送水,给他擦洗,给他喂饭,从生疏到熟练,没有半句怨言,她只想让他活下去。

“你还管我做什么......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沈喻声音嘶哑,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秋洄给他掖被子,像他之前哄她睡觉那般轻轻拍他的手,道:“义父,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他自嘲轻笑:“保护我?你与其保护我,不如去把他们都杀光,国主、国后......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是保护我......”

提到“杀”这个字眼时,他眼中终于有了波动,好似即将渴死的人看见了遥远的绿洲,他产生了微不可见的希望。

秋洄不知道这有多难,但她郑重点头:“好,等我长大了,我去帮义父杀光他们。”

“你?”

他终于看过来了,秋洄笑弯了眼,再次点头:“嗯!我帮义父!我欠义父一条命,我要回报你。”

沈喻偏过身,疏离冷漠:“若你不愿意了,义父也不会逼迫你,你可以在这里做一个贵小姐,府里自会承担你一切吃穿用度。”

天明明是热的,但秋洄脑中仿若降下一道冰雪做的雷,冻结了手脚。

若她现在放弃为义父复仇,那她不仅食了言,还让义父产生的希望又破灭了,他一定会更加痛苦。

她不能这样。

“我没有不愿意,义父,我只是......我只是......”

话到嘴边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她不是不愿意,她只是不想被这么冷漠对待,她只是想义父像从前那样对她好而已,仅此而已。

可义父在马车上说她没有长大,索要关爱是幼稚的,抱怨自己孤独也是幼稚的,埋怨他的冷漠更是小家子气,没有长大就不能为他做任何事。

她又有点恨他了,恨他说了那些无情话堵死了她的思念,恨他要自己接纳和习惯他的疏离,恨他逼得自己必须坚定。

深吸一口气,她垂眸咬牙:“义父,我答应过,我会帮义父复仇的,帮义父杀光他们,我会做到的。”

沈喻盯着地面缓缓移动的光影,听到秋洄的话默默松了口气。

扭头,这丫头已经长高很多了,他准备的衣裳都要改尺寸了。

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捻了捻,他思量了片刻,缓下情绪走到她面前轻轻按住了她的肩,道:“义父相信小洄。”

似乎有光斑落入她眼中,她默了片刻,问:“义父真的相信我?”

“嗯。这几天你好好和杞嬷嬷学礼仪,义父要出一趟门......”

他话音未落,袖口被秋洄攥住。

“义父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微微拧眉,他默不作声用力却无法拉回衣袖,不禁沉声道:“义父在内廷任职,要外出采买,你有何事?”

光影稍纵即逝,无声的言语在她眼中滚动,她抿着唇故作老成却不语,他不知她是何意,但他大约明白。

“在渡鸦的几年,是没让你改掉黏人的习惯吗?”

“我只是想知道义父去哪,还会不会回来......”

“我做什么都要向你解释吗?”

他这话说得重,目光冷语气也冷,秋洄心中一凛,终是撒了手。

“义父,小洄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好待在府里。”

简单嘱咐后,他又留下了一个背影,独自离去,又将她留在了原地。

若她不追问,义父怕是依旧一句话都不会和她解释,可这解释不痛不痒,与无视又有何区别?

仰头,刺眼的光灼烧眼睛。

她深呼吸,深呼吸就不恨了,深呼吸。

“眼神朝下看,身子挺直了......”

“腰再软一些......眼神再勾人一些......”

“不错,小姐的手很稳......不对,太高了,小姐难道是要递到贵人口中吗?”

藤条打在手心,秋洄下意识攥住了藤条,给了杞嬷嬷一记眼刀。

然后,她挨了手心一板子。

杞嬷嬷有沈喻的授意,对秋洄的教导严厉又不通人情,哪不对哪没了规矩,不是藤条便是木板,不是手心便是小腿,秋洄没有一声怨言。

此刻,她端端正正跪在主座前,等待杞嬷嬷发话。

“小姐,要记着,伺候贵人要虔诚恭顺,要留住贵人的心就是要将贵人看做天,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敬爱贵人,献给贵人。”

“我明白,嬷嬷要我做什么?”

杞嬷嬷坐直了身,清了清嗓子,道:“小姐请将老身视作贵人,向老身奉茶。”

秋洄弯腰得令,起身去为杞嬷嬷备茶。

一刻后,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

“太烫,小姐觉得贵人的舌头是牛皮吗?”

秋洄低头看了眼茶叶,正准备拍去,又被藤条打了手背。

“这等脏污小姐难道要拂到贵人身上吗?”

她又弯腰得令,退出正厅,在杞嬷嬷看不见的地方整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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