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难不成是觉得只有你能查出来这官场的贪墨横行吗?”绍汋说着站起身来,“大人此番南下查到的这些事儿,若大人的功夫有十分,可有费八分?如若没有,那为何从前无人查到,无人上书,又无人弹劾。”
“拓南盐船屡屡倾覆,大人看得出不是意外,难不成父皇看得就是意外吗,那为何从未下令严查,只是派人走走形式,装装样子罢了。”
“黄大人难不成已经做好了明日晨起面见父皇,然后就在朝堂之上撕开这层遮羞布的打算吗?”绍汋这连续的逼问,却把黄经之给问住了。
他不这样做,还能做些什么呢?
黄经之顿了半天,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要说些什么。
“如果不这样,圣上又为何要我南下。”黄经之的脸色有些难看。
绍汋走到了他的跟前儿,无视他难堪的脸色,神色自若道:“上京的官员只有大人南下过吗?又或者大人在上京的官员中是位翘楚?别人查不到的事儿,只有大人能查明?”
绍汋每说一字,黄经之的脸色便难堪一分。待绍汋说完,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铁青,半响才道:“您接着说。”
黄经之听到的每一个字儿,都像是一声惊雷,好似在耳边炸落,又霹雳乓啷的落下满天的豆大的雨点儿,打得他脸生疼,这朝廷,真的腐朽到里子了吗。
“上京不只你一人南下,每年因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南下的大小官员几十余人。还有各地方调往上京的地方官,上京又调往地方的官。这些事儿肯定不只你一人查得,也不只你一人想要告诉父皇。但你看到或者听说过哪一人激起了丁点儿的水花?说白了这事上不得秤,父皇也不会让这事上秤,但若不上秤,半两重都没有罢了。”
绍汋让他平静了一下才徐徐说道。
她记得前世,黄经之回京之后将这些事儿在朝堂上陈奏,将大小官员的面子里子全都撕开了。而父皇只是一句:“不得将传闻之事贸然上奏,凡举报不实者,从重办理。”便将此事六两拨千斤地轻轻带过。
而罪证确凿的漕运总督,父皇竟下诏表示他勤干有为,久为中外推服,不予立决,从而免除了死刑。这些都足以看清父皇的态度,不是不知,只是不治罢了。不想治,不愿治,不能治。
各级官员逐级上贡,大人巡抚,幕僚家丁,人人都有份。上京大小官员喜获各类孝敬,官员们喝足了油水。而父皇,大小商户的钱,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那些贪官污吏无非就是他的白手套,遮羞布罢了。
黄经之打开窗子,夜晚的风浸凉寒湿,激得他身上打了一个颤儿,原本被绍汋说的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得眼亮心明。
“臣走了这么一大遭,总是要说点什么的,不能一事不奏,一言不发。”随即黄经之的话锋一转,回头看着绍汋,又道:“那殿下希望臣说点什么呢?大风大浪如若搅不起也搅不得,那您希望臣把哪个池子里的水,搅起来呢。”
说罢,黄经之苦笑一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举杯一饮而尽。
绍汋心思玲珑,见黄经之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哪会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微一笑,顺着黄经之的话说下去:“大人想必是猜到了,那您不妨说说我想搅起哪边的水呢。”
黄经之略思片刻便说道:“殿下可说的是宗首辅挪用拓南的官船私运紫檀木一事,想借用这个由头治罪宗氏吗?”
“大人既然猜到了,您说该如何做才好。”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绍汋也没想瞒着他。
“刚刚您说圣上不会让这事上秤。”黄经之顿了须臾,看到绍汋仍是神色如常。
“您是想把私运木材这事儿闹大,闹得朝野皆知,让李先谅那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便下不了台子了,闹得越大,事情便越难办,圣上只得公事公办,也只能公事公办。但圣上也必定不会因此杀了他们,死罪一定会免,但活罪难逃,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把他们送离上京了。”
黄经之思索了良久,垂下眼睑,无声的叹了口气,几句话便将绍汋的打算说明了了。
绍汋见他一席话说得条理分明,一环扣着一环,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低头暗服,自失一笑道:“大人文心周密,自是瞒不过大人,这事儿如何周旋,全要靠大人了,小女在此先谢过大人。”
说着,她便起身屈膝行礼,刚弯下腿,就被黄经之一把扶起:“殿下这样当真是折煞了臣下,臣必定会竭忠尽力的,不负您这番心意。”
“但是远离上京之后呢?”黄经之看向绍汋的眼睛:“之后公主又要如何护住他们?”
绍汋抬眼,目光微微一动,注视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声音很轻很轻,说道:“让他们走,之后生死由命,就看造化了。”
说罢,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感受春夜清风吹拂,看明月高挂,银辉四洒,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一道一道的落在院中,四周悄然无声。
黄经之看着不远处的这个女子没吱声,从前只以为这位公主长在天家,有着生来的富贵,虽她生父从前手下几万神兵,甚是英勇,但她不过是富贵闲人罢了。
如今想来倒是错看了她。
看她眼中的星星点点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更显得清雅绝俗,回眸间表情极淡,好似没有一丝情绪。但散发出的悲伤之意,愈发浓厚。
春日晨雾迷茫,上京风平浪静。
黄经之自昨个儿夜里绍汋走后,心头就好似压着巨石。他走到院中绍汋刚刚站过的地方,抬头细看,不禁怅然若失,苦笑于如水的月光下。启明星刚起,窗纸微明,他便梳洗毕后换上了朝服,坐在院中的椅子上闭目静坐。
天刚刚明时,宫外官员们便散散落落的东边一群,西边一伙,聚在一起说话,等着进见。看着黄经之来了,也只是遥遥站着,没有上前来凑近乎。或许知道他今日刚刚回来,以他的为人,必定会说些什么,谁也不想上前沾惹事端。
过了卯时,来上朝的官员愈来愈多,黄经之不经意转头,看到宗圳从殿外款步走来,愈走愈近。
黄经之脸色微微一变,脸色挂上了笑,但心中仿佛在咀嚼一枚极酸涩的橄榄。那女子日日忧心忡忡,而他倒是闲散逍遥。
少顷,金钟响亮,洪宪帝出现在了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纷纷转向随班朝贺,朝着前方跪拜在地。
山乎舞蹈毕,只见陈福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黄经之越班而出俯伏金阶,深深叩头,手捧奏折而跪,奏道:“臣大理寺黄经之有本启奏陛下。”
洪宪帝示意陈福将奏折取来,一边摆手让他免礼,开口说道:“你此番巡视,连日辛苦了,自先帝驾崩之后,拓南官府十分松散,爱卿这趟任重如山啊。”
说话间陈福将奏折呈上,洪宪帝拿着这份奏折,展开观看,只见他先是皱起眉头,后又脸色阴沉,转而又闭目沉思。良久,他只觉得这纸沉甸甸的,于是将奏折随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推到一边,冷哼一声,说道:“你这趟可真是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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