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婢随主生死不惧,娇花艳骨一抔冷灰

因逢国丧,太子妃甄选一事被迫暂停,采选使沐昭宁见太子回来,忙问他:“我替你选了十个秀女,你赶紧挑一个太子妃出来,剩下的就好放回家去了。”

禛钰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道:“我的太子妃还用你挑?你自己选一个做王妃,带回滇南去罢。”

沐昭宁隐约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又没有证据,咽了咽口水,问:“真的,假的?”

禛钰见他这副模样,心知这十人里头,大抵是有他钟意的对象了,反倒有些羡慕他。

“是的,选中谁,她就是你的了。”

沐昭宁嘿嘿暗笑,抓耳挠腮地走了。

翌日,十名待选太子妃的秀女都被打发出宫,待国孝满后,均可自行聘嫁。

伺候圣寿上皇的侍长贾元春,原本要被宣隆帝下诏殉葬,也被太子劝止,让她还做侍长,奉养在宫中。

探春回到长林园,才知道二姐姐也从金陵回来探亲了。再过半月,贾赦夫妇及贾琏就要被问斩了。说到底,她是为收葬父母兄弟而来。

三春及黛玉、湘云又重聚在潇湘馆,商讨如何掩灵、殃榜等事。

原本这些该是王夫人及宝玉料理的事,因母子失和,一个哭天抹泪,怄病在床,一个暂住在卫若兰府上,不曾回来。贾母年及耄耋,忘性大,言语常乱,人已经半糊涂了。只得由她们几个姑娘经办。

虽说黛玉被宣隆帝赐婚给了贾瑛,在探春看来,二哥是配不上林姐姐的,只是她同样很希望黛玉能当自家嫂子振兴门楣,怀愧之余又满怀期待地喊了黛玉一声“嫂子”。

黛玉脸上搁不住,只道:“先亲后不改,我还是你林姐姐。”

听这话并未否认圣旨赐婚的意思,探春也是欢喜,忙改口还叫她林姐姐。

迎春拿主意说:“咱们毕竟是坏了事的人家,也不能用棺椁开丧破土,不如就在城外新治一个化身窑,一家子骨肉,烧了用坛子收埋了。”

探春道:“可是这话,也只好这么着了。”

“我看也不必收了,烧了一撒随风化了罢。”惜春捻着佛珠说,近年来她越发向佛,目空一切,漠然平静,说话行事都不带一丝情绪。

长兴侯府说得好听是侯府,仅靠那一点爵禄,根本支撑不起来,只怕开窑的钱也难凑。

黛玉也不谈银两的事,只说:“过几日,官府要来征收秋粮田赋,我也要去城外,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三姊妹称谢不迭,探春有心在家中兴利除弊,奈何阻力重重,如今也心灰意冷了,见邢岫烟回家去了,就主动毛遂自荐,要来长林园暂替蒙师之职。

黛玉欣然应允。

湘云见姊妹们汇齐了,只差一个云岫散人。一时技痒,又想吟诗作赋,忙将黛玉中秋写的长诗偷出来,拿给姊妹们鉴赏。

探春细细品读了一遍,感慨道:“不亏是潇湘子稿,悲戚缠绵,哀婉凄切。”

“秋日盛悲歌嘛。”湘云眼巴巴地说:“咱们的诗社都散多久了,也没人作兴,如今又是芙蓉花开的时节,咱们可以续起上回的芙蓉社了。这一回该轮到林姐姐作东了!”

“等修好了化身窑,我预备好果点,就来请各位诗翁了。”黛玉也没有推辞,她留在人间的时光极其有限,若不与姐妹们再好生聚一回,只怕就没机会了。

这时候晴雯走进来,递了一张粉红花笺给黛玉。

黛玉展开一看含笑不语,递给迎春,迎春看后也是笑,又传给惜春,惜春阅后只是念佛,又转给湘云。

见大家如此神态表情,探春不由翘首看去,湘云早就好奇死了,拿起花笺就念。

“昭宁谨奉探春姑娘:前夕中秋,月满天心,小王羁栖京城日久,思乡心切,以饵块炒蜂蛹令秀女食之,实为促狭之举。

唯姑娘面不改色,泰然品尝,一滴无存。小王莫知所为,寤寐思之,心花怒放,重阳日欲携礼来拜,若蒙姑娘推诚一见,或对弈手谈,或吟诗词会,小王感激不尽。”

探春听了,忙将粉笺抢过来,扔在地下猛踩几下,红了脸说:“什么登徒浪子,递送些混话进来,还不快烧了去。”

众人笑个不停,黛玉虽与滇南王不过两面之缘,但却算得上过命的交情了,便笑道:“看来芙蓉社要再添一个滇南诗人了。”

迎春笑道:“只怕翻过年去,咱们家要飞出去一只金凤凰了。”

“芙蓉女儿会,哪能请外男来的!”探春并不回帖,只叫晴雯回绝。

“从前多情子与天星郎将,不也参加过,而况天星郎将还是太子,再多一个王爷又何妨。”湘云笑道,硬是握住探春的手,强令她书了回帖。

谁知晴雯拿了回帖出去,又拉了两个人进来,“凤奶奶、宝二爷也来了!”

黛玉抬头看去,暌违已久的少年仿佛成熟了许多,棱角分明,气质硬朗起来,眸中透着一股炙热的狂执,细看之下,让人疑畏。

“监社御史赶巧了,重阳节咱们起诗社呢!”黛玉避开宝玉的目光,搬了一把椅子请凤姐坐。

宝玉笑了笑,“我许久不想诗词,少不得胡诌了。”

凤姐指着黛玉对荷姐儿说:“荷姐儿,这是你表嫂。”毕竟凤姐已经与贾琏义绝,她是按王家亲戚关系论的。

荷姐儿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表嫂!”,又向黛玉福礼下拜,端的大方。

“嗳,荷姐儿乖。”黛玉应了一声,只把宝玉笑咧了嘴。

“听我母亲说,表嫂在长林园办了学堂,荷儿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特具束脩并贽见礼,还请表嫂准我附学。”

一段抑扬顿挫的话,只把众人都逗笑了,凤姐揽着荷姐儿的肩说:“我早认命了,甘心做个乡下地主婆,这孩子却不肯在田舍之家,非要读书认字,我只得厚颜带了她来。”

黛玉笑道:“不但她来得,以后萌哥儿也来得。”

众人又在潇湘馆中叙些家常,亲亲热热,仿佛与过去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送走了凤姐、贾瑛两个,黛玉就着手在郊外修造化身窑,及到八月下旬就建好了。

自前次一别,黛玉已有十数日不闻禛钰的消息,亦不见他的人影了。

从前总觉得与表哥在一起时光如梭,如今分别不过半月,就有度日如年之感。

她与晴雯漫步在长林园中,蓦然想起陆游与表妹唐婉伉俪相得,又被迫分离的故事。

相传陆放翁曾游沈园,偶遇前妻唐婉,将伤感离情寄于半阙《钗头凤》,信笔题于园壁之上,唐婉见之,又续写了后半阙。

黛玉行至凹晶溪馆,偶然兴动,唤晴雯取笔墨来。

她援笔洇墨,在芙蓉花掩映的墙上,写了一首《唐多令》。

粉堕水晶匣,香残鲛绡纱。秋风寒尽染霜花。堪恨草木谪仙家,凭孤雁,落天涯。

才填了半阙,黛玉悲心钝痛,抛笔不写。想来表哥再不会履足此地,空留壁上,只怕也无人相续了。

乍见枝头芙蓉秋艳,傲霜绽放,黛玉耳畔响起镜中老道所言:黄昏日暮,昼阴夜阳;芙蓉双死,艳骨成灰。

一时怔仲,不由痴想:情知此话是老道的谶言,想是我就要死了。若是艳骨成灰,那化身窑便是我的归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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