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的儿子进入了“星海市第十届中学生演讲比赛”决赛。
顾青燃被父母带着去了决赛现场为他加油。
“兄长嫂子,你们节哀,逾白的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小叔顾明一见到顾父顾母,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顾父神色悔恨,眼睛因为长时间流泪,红肿得吓人,“我和阿妍也没想到,明明我就是这方面的医生,偏偏没有注意到我的儿子竟然会有心脏病。”
“大哥快别这么说,你和嫂子忙着治病救人,谁能想到逾白会......”顾明说着哽咽了起来,“明明逾白身体那么好,他上次还告诉我想去踢足球......”
顾父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其实逾白几个月前就出现了症状,只是我当时以为他没休息好。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就出现了心悸的症状。”
“都怪我,没放在心上,那很有可能是冠心病的前兆。”
顾母适时出声,连忙拦住准备抱头痛哭的两人:“快别提伤心事了,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天是宇航的大日子,我们应该开心点。”
顾宇航在旁边尴尬地站着,听到顾母提到他,便立刻抬头,想要扯出笑容,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微笑。
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旁边突然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
“呵。”
顾宇航惊讶地看向家族里最出类拔萃的小辈——他的堂哥顾青燃。
这位永远让人骄傲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眼睛红肿的大人。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顾宇航从顾青燃的眼里,见到了汹涌澎湃的恨意。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完美优秀的堂哥,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看到叔叔婶婶瞬间变了脸色,顾宇航心底隐秘的角落,冒出了一丝不堪的雀跃。
别人家的顾青燃。
终于——
不再完美了。
顾明见气氛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听说青燃被保送到了A大,恭喜大哥和嫂子,真是少年天才,后生可畏啊!”
顾父表情重新变得自然,他摆了摆手:“也就那样吧。”,然后他看向顾宇航,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看宇航就很好,这次进了决赛,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没有没有,宇航可比不上青燃,无论是天分还是努力。”他看着自己儿子瑟缩的样子,又看了看气质超然的顾青燃,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顾宇航的头,“我只希望,宇航不要埋没了和青燃一样的姓氏。”
听到这句话,顾宇航垂下来头,泪水啪一下地掉落地面,他不敢捂住被拍疼了的部位,也不知道是脑袋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如果顾青燃消失就好了,顾宇航阴暗的想。
这样的话,他的平庸也不会显得这么刺眼。
可惜直到他走上讲台,他的父亲还是在专心奉承着大伯,在椅子上瑟缩着身体哈哈大笑着,称得大伯格外的高大挺拔。
他长大后,会成为另一个父亲吗?
“加油,输赢并不意味着什么。”
顾宇航抬头,发现顾青燃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的脸上是和刚才完全相反的表情,温和又真挚。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肯定地说: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认真的小孩,相信自己,你有能力做到一切。”
但是,顾宇航十分肯定。
顾青燃长大后,一定不会成为另一个大伯。
“嗯!”顾宇航心底的阴霾完全扫去,他自信地向台前走去。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肯定。
肯定他的人,还是他一直仰望的高山。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只知道从那天起,无论大人怎么挑拨离间,他都不会再讨厌顾青燃了。
他和顾青燃一样,都是大人用来攀比的工具。
仅此而已。
体育馆内坐着的观众几乎全都是选手们的家长,除了第一排坐着的评委外,很少会有人认真听其他孩子的演讲内容。
有些学生一站上演讲台,就被台下坐着的人群吓哭了。
家长知道没有获奖的可能,又觉得自家小孩表现不好,便早早地离开了。
随着比赛进程靠后,顾父顾母的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座位。
小叔接到了工作电话,和顾父打了招呼后,便走到体育馆外面处理突发工作。
顾宇航没见到父亲,便做到了顾青燃身边。
“你表现得很好,演讲稿背得很流畅。”一见到顾宇航,顾青燃立刻夸奖道。
顾宇航羞涩地低下了头,内心十分雀跃。
“接下来参加比赛的选手,是来自星海附中初中部的何知夏同学,她演讲的题目是《我的榜样》。”
主持人宣布完后,一位穿着星海附中校服的女孩子走上了演讲台。
她的穿着在整个场合格外突出,大部分的选手都被父母好好打扮了一番。女孩基本穿着裙子,盘起了头发,男孩则穿上了西装,抹上了发油。
但何知夏只扎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尾辫。
她一上台,第三排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同时站了起来,朝着台上大声喊着:“何知夏加油!”
他们人数众多,在安静的体育馆内格外显眼。
体育馆内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善意笑声,为这些孩子真挚的友谊而喝彩。
“他们都是我们班的同学。”顾宇航也参与了刚才的加油,他的眼睛因为兴奋亮闪闪的。
顾宇航现在和顾青燃熟稔了不少,此刻他像是和朋友说话一样,热情地和顾青燃介绍关于何知夏的一切。
“我们是专门来给她撑腰的。”
“撑腰?”
“对,你看第二排中间那一对母子。”
第二排只坐着两个人,一位是中年妇女,另一位是和顾宇航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们是何知夏的婶婶和堂弟,叫张天赐,和我们是一个班的。”顾宇航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欺负何知夏,在她爸爸死后,他们把何知夏送到了孤儿院。”
“张天赐还让我们不要和何知夏玩,说她是没人要的野种,老师把他妈妈叫到学校,这个女人竟然说他儿子没错,骂何知夏本来就是野种。”顾宇航愤愤不平的说,提到那两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小,像是怕台上站着的何知夏听到伤心,“我们才不听他的臭话,就是因为何知夏成绩好,所以他们嫉妒她,不仅抛弃她还贬低她。”
“上次母亲节,张天赐在全班人面前说,何知夏的妈妈不要脸跑去别人家里生孩子。”顾宇航说着握紧了拳头,“何知夏把他狠狠打了一顿,三个老师才把何知夏从他的身上拉开。”
“我们全都站在了何知夏这边,张天赐实在是太坏了,他不能这样欺负人。”顾宇航说,“不过上次何知夏把他打得很惨,他现在不敢再骂何知夏了,现在听到何知夏的声音他就发抖,等会你看他的左脸,上面还有一大块淤青没好完。”
讲台上,少女神色淡定地背诵着演讲稿,朴素的外表并未让她的光芒褪色,她的眼睛里充满着对这场比赛的胜券在握,以及无法忽略的充满着倔强的勃勃生机。
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
对这个世界说:瞧,你无法将我打倒,我仍然走到了这里——你不想让我走到的高处。
“他妈妈竟然还跑到学校,要求老师开除何知夏。”
顾宇航想起那天,何知夏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从桌子里掏出了一叠奖状,然后在所有人面前一张张摊开。
“这是我努力学习的证明,我想用这一切,换一个公平的处理。”何知夏面对着校长,身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冷静,“如果结局是被开除的话,我要求张天赐和我一起离开星海附中。”
顾宇航对顾青燃说:“我们全班同学和老师一起替何知夏说话,最终她妈妈被我们给赶了出去,校长说下个学期张天赐会转到其他班级。”
“这是我们护夏小分队的第一次胜利。”
“护夏小分队?”
顾宇
航重重点头:“没错,何知夏经常帮我们学习,我们都很喜欢她,所以我们组成了护夏小分队。”
顾青燃看着台上的少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一分钟后,小叔打完电话叫顾宇航出去。
他的生意出了问题,所以需要立刻赶回家。忽略儿子不情不愿的表情,顾明弯腰向顾父顾母道别后,就朝外面大步走了出去。
顾宇航脸上带着委屈,嗫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获奖了,你能不能......”
顾青燃肯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保管好奖状。”
顾宇航瞬间笑了起来,他“嗯”了一声,喜气洋洋地朝外面跑去。
“我们也走吧。”顾父说着站起身。
“我答应了他,要留下来帮他拿奖状。”顾青燃又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瞳孔中,是少女自信昂扬的姿态。
顾父眼里闪过不屑,表情仍是温和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小比赛,何况他那个样子,顶多得一个参与奖。”
顾母也不赞同道:“我不是教过你吗,永远不要在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已经答应了他。”顾青燃目不转睛地看着演讲台。
台上,何知夏已经聊完了历史上的榜样,准备介绍生活中的榜样。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有许多优秀的人值得我们学习。他们可以是我们的老师、朋友和同学。”何知夏说着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微笑,“例如我接下来要为大家介绍的人,我最重要的人生榜样——顾青燃同学。”
虽然生活中,顾青燃周围最不缺少的就是夸赞,但被人当做榜样在台上演讲,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此刻表面淡定的小顾同学,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红。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即使周围没有人看向他,他也依旧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新奇的体会。
“顾青燃同学不仅成绩优异,还非常的乐于助人。”
顾父顾母在他背后重新坐了下来,笑容谦和,脊背挺直,姿态从容。
“你刚才失态了。”
“在学习方面,顾青燃同学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他不因优异成绩而骄傲的学习态度,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刚才为什么要笑,连顾宇航那个蠢货都知道什么场合应该是什么表情,你难道还想像上次一样吗?让我和你妈当众丢人你就满意了?”
“在生活方面,顾青燃同学曾经背着运动会受伤的同学,走了6公里的距离,把他送到了校医室里,这样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顾母也低头轻声说:“你现在还小,不知道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弟弟的事,我和你爸爸也不怪你了,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今年他获得了省三好学生,还成功保送到了A大,他是我们每一位星海市的学生学习的榜样!”
见他一直都不说话,顾父有些恼怒道:“不回答父母的话就是你学到的教养吗!你真该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这幅没良心的样子。可惜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的榜样只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畜生。”
那你告诉她啊,如果你放得下竭力维持的体面。
顾青燃的眼睛里闪过浓浓的厌恶。
“这就是我最重要的人生榜样顾青燃同学。最后,我在此表达对他的祝贺,希望他的未来一片坦途。”
“你看看这个女孩,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和你爸爸给予的,如果没有我们的身份和地位,你什么都不是,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一无所有的弱者。”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他没有理会来自亲生父母的恶意,而是抬起了手,和台下的观众一起,为台上的少女重重地鼓掌。
如果能撕破你们的面具。
我不介意粉身碎骨,一文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