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察元挥从九华门见过薛隐山回来,夜色深沉通元镖局静若棺木。

“东家。”护卫寸步不离地跟随他进门直至送到内宅。

“行了,你们休息去吧。”蒲察元挥疲惫地摆摆手。

“是。”

夜凉如水他站在廊下眺望四周,这间镖局是他毕生心血当年结交宁记茶行东家宁望笙,钻研他的喜好用一副假面与之结为异姓兄弟,数年来谨小慎微装得何其辛苦。他以茶行做掩护躲避仇家的追杀宁望笙视他为手足,宁夫人好善乐施,亦容易相处宁家的善意,说是恩情也不为过。

然而对于章挥,非但不记恩反倒觉得他们伪善一种充满优越的施舍富贵闲人彰显道德的方式罢了。若他是东家,照样能成为十里八乡歌颂的大善人。

宁记的财富滋养着章挥的贪婪他不甘心只做个旁观者他也想当老爷大手一挥施舍底下人听他们感激涕零巴结讨好。

于是在躲避岐王魔爪的关键时刻章挥毫不犹豫便出卖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将他害得家破人亡,还拿着他半副身家逃之夭夭。

来到宴州章挥的人生才真正开始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镖局大宅子锦衣华服体面和尊重还有别人艳羡的目光。

这一切来之不易没有谁可以毁坏。

蒲察元挥眯起双眼想到什么转身往儿子房间去。

章雨伯刚用完创伤药他后肩被宝诺削掉一块肉痛得厉害。

“雨伯。”蒲察元挥抬脚进屋

“爹。”

他说:“皮外伤养养就好。明日的发言你准备得如何我教给你的话都记熟了吗?可别忘了。”

章雨伯屏息片刻慢慢穿好衣衫:“爹放心儿子定不让您失望。”

蒲察元挥“嗯”一声:“绑匪关押你的仓库改日让林镖头再去一趟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章雨伯去拿茶罐沏茶顺便将剧**粉抖下去:“那个女绑匪擅用雁翎刀不知哪门哪派。”

“也可能是惊鸿司游影他们的佩刀都是雁翎刀。”

章雨伯一边沏茶一边用绑匪信息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使他放松警惕。

“这么说南朝的人找过来了?”

蒲察元挥拧眉道:“宁家灭门即便官府追查也只能查到水寇头上怎会派游影来宴州寻我?”

章雨伯见杯中药粉完全融化端着茶杯走到桌前:“难道宁家还有人活着?”

蒲察元挥的脸色愈发紧绷:“不可能就算有生还者凭什么请得动惊鸿司越境追查?南朝一年那么多案子惊鸿司很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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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雨伯弯腰递上茶水:“是啊,也许咱们都想多了,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绑匪,掀不起什么风浪。爹喝茶润润嗓子吧。

蒲察元挥扫了眼,接过茶盏,捻起盖子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

章雨伯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掐入掌心。

蒲察元挥正往嘴边送,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方才雨伯的眼神好像有些怪异。

他立马转头检视,章雨伯正一瞬不瞬盯死茶杯,发现他瞥过来,眸子一转,四目相对,不由慌了慌,随即垂下眼帘,表情自然而然。

如此微妙而隐晦差异,几乎难以察觉,但蒲察元挥生性多疑,一点点细微末节的古怪都能精准捕捉,引起他的警惕。

不好,茶里有毒。

他瞬间做出判断,眉头蹙起,随即将杯子放下。

章雨伯心下一凛,知道要坏事。

“既然你准备妥当,我就不打扰了。

“父亲。章雨伯伸手按住他的肩,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瞳孔因过度的紧张而凸出眼眶:“喝完茶再走。

蒲察元挥脸颊抽动,逐渐扭曲:“你想做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章雨伯屏住呼吸,只那一句:“喝茶。

蒲察元挥猛地打翻茶碗:“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累我名声便罢了,居然还敢对我下毒!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和你娘一样蠢,一样该死!

章雨伯抄起桌上的剪刀猛地刺向他胸膛:“该死的是你,狗杂碎!我遭的罪全都是你害的!给我**!

“天狐天豹!

蒲察元挥的外衫被刺破,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刀枪不入,顶住了那一剪子。

护卫听见呼唤当即破窗而入,不待迟疑,一剑刺穿了章雨伯的后背。

蒲察元挥曾经吩咐过,只要危及他的性命,无论是谁,即刻弄死,义子也一样。

“噗通一声,章雨伯手握剪刀摔倒在地,胸膛鲜血直流,狰狞的眼睛瞪住他爹,死不瞑目。

“东家,没事吧?

蒲察元挥大口喘气,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摇摇头,仿佛还不能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对他下毒手。

“灵堂不必撤了,传令下去,接着治丧。

这一切都怪那个女**,好好的日子全被她毁了。

蒲察元挥跌坐圆凳,眸底愈发阴沉。

*

通元镖局少东家暴毙的消息传到聚宝阁,宝诺大失所望。

原本指望章雨伯弑父,谁知竟被反杀。

镖局对外宣称他受绑匪折磨,回家后丧失神志自残而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托词。

宝诺双手相扣,撑住额头,闭上眼睛思索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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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章挥未免太难杀,连最亲近的儿子都办不到。

硬碰硬肯定不行,需得利用其他势力迂回。

章挥既然逃离南朝来到宴州,为何不投靠八部盟或永乐宗,却选择依附由南朝扶持的九华门?

宝诺出发前收到秦臻的提醒,朝廷虽然对九华门提供钱财和兵器的支持,用以平衡八部盟和永乐宗的势力,但其不可控性极其危险,断不可视为同盟。

秦臻也说,若走到死路,万不得已时,可以向九华门表明身份,他们不会轻易和朝廷作对,至少能保她活命。

由此可见,九华门虽不可控,却也有所忌惮。而章挥的意图嘛……他曾与岐王勾连,若岐王篡位成功,九华门自然恭贺新君,那时章挥说不定还能返回南朝,讨一个功臣的名头。

他想得倒好。

宝诺随即有了对策,她要揭穿蒲察元挥的真面目,再找九华门谈判,告知他们岐王谋逆之事朝廷已有部署,逆贼覆灭在即,蒲察元挥这个同党也不能逃脱。

九华门虽无义务帮忙诛杀逆贼,但蒲察元挥依附在其门下,坐视不管的后果等同于倾向岐王,只要摆到明面上来,他们必定会表明态度。

想清楚一切,宝诺立刻行动,让哑巴再去浮尘酒肆,将蒲察元挥在南朝干的勾当宣扬出去,越快越好。

“诶、诶。”哑巴拿着银钱和她写的书信,兴致勃勃出门做任务。

宝诺一个人守着聚宝阁,掏出谢随野给她的旗花火号端详,突然担心自己和哥哥的这层关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毕竟她是南朝游影,马上又要与九华门共谋,而哥哥是永乐宗的堂主,这算不算通敌?万一被永乐宗的人知晓,会不会大做文章对付哥哥?

宝诺攥拳抵住额头,心下后悔,进入宴州城就应该和哥哥保持距离,独自行动才对,当时怎么昏头了呢?她居然一直住在聚宝阁,如此掉以轻心,脑子是被什么迷惑了吗?

更可怕的是,哑巴早上出门,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宝诺预感不妙,带上腰刀和旗火,稍做易容,亲身前往浮尘酒肆。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市井之中人烟稠密,宝诺身处陌生街巷,头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往常隐在暗处保护她的暗枭也不见踪影,谢随野说宗门有事,想必暗枭也一并回了永乐宗。

浮尘酒肆不太好找,即便拿着谢随野给的地图也走了不少弯路,等她终于看见悬挂的酒幌,晚霞已经落尽。

酒肆灯火亮起,坐在窗边的胡商向她投来端详的目光。

宝诺握紧腰刀走入店内,伙计迎上来,见是个生面孔,笑问:“姑娘,春点开不开?”

江湖暗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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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是问她懂不懂黑话。

宝诺:“借个亮子。”打听情报。

伙计殷勤地引她到小桌前落座

“客官想打听哪一路的消息?”

宝诺反问:“你们这里谈生意安全吗我仇家多若交易到一半突然被人抓走岂非人财两空?”

伙计笑道:“店内不允许动武您说的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店内不允许出了这个门就危险了可以这么理解吧?”

“呵呵。”

宝诺扫一眼酒牌掏出银子问:“早上那个哑巴是不是抓走了?”

伙计将银两放入漆盘:“是有埋伏刚出门他就被抓了。”

宝诺皱眉宴州城不止这一处传播消息的地方蒲察元挥如何找到的?

“是通元镖局的人吗?”

伙计不语。

宝诺又掏出一锭银子。

“不知是谁的人只看见他们往东边去了。”

东边。宝诺摊开地图查看果然是通元镖局的方向。这下遭了。他们抓到哑巴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聚宝阁?可是过去大半日的时间直到宝诺出门聚宝阁安然无恙可见哑巴没有被认出来或者说他没有招供。

谢随野才刚走他手下的人就出了事故宝诺自觉难辞其咎当即决定夜探通元镖局。

走出浮尘酒肆压低斗笠宝诺埋头往东边去。

被窥探的感觉突然又来了。

“是她……是她!”

隔壁医铺黑灯瞎火二楼窗子猛地推开有半截上身探出陌生男子指着她高声急呼。

怎么回事?宝诺加快步伐这时一把锋利的长剑搭上她肩头可谓悄无声息来人功夫极高。

二楼的男子忙不迭跑下来掀开她头上的斗笠弯腰仔细查看她的脸。

“没错就是她!”

宝诺呼吸停滞不是没想过蒲察元挥会派人蹲守酒肆所以她出发前用简易的工具把腮帮子和鼻子做了些许调整这是游影的基本素质。但即便有人蹲守章雨伯已死谁又会认识她?除非哑巴叛变。

然而宝诺看着眼前激动的青年才想起自己的疏漏她忘了那日在潇潇馆看清她长相的除了章雨伯还有他身边一个狐朋**。

“好啊总算被我逮住了!我要替雨伯报仇!”

蹲守的人除了青年只有两个使剑的高手他们混迹人烟里隐藏能力极强。

“徐昭小姐跟我们回镖局吧。”高手没有理会青年的叫嚣只是卸了宝诺的刀将她双手反绑:“我们东家恭候多时了。”

她被押上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通元镖局。

正厅外偌大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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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宝诺进去便看见乌泱泱一堆人立在廊下,哑巴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蒲察元挥面色阴沉地坐在圈椅里,他身旁是一位仪表威严的中年男子,姿态气定神闲。

“人抓着了,就是这个小贼害死令郎?”

“还得多谢薛掌门出面,查到了浮尘酒肆,否则抓不住这两条小鱼,我儿白白丧命。”

宝诺听着对话便知那中年男子是九华门的掌门薛隐山!

“举手之劳罢了,元挥兄不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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