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撮罗子(仙人柱)里,三个人各坐一处,静静地僵持。

桦树族长抿着唇,眉心越皱越紧。他们会很热情地招待客人,但马匹是他们赖以生存在森林中、远途狩猎中最重要的伙伴,神马更是全员的精神寄托,干系重大,任何部族的人都不可能让陌生人轻易靠近自己的马群,更何况是所谓的救治呢。

“叔,林同志是公社的兽医,在生产队里有自己的兽医站,她救治过好多牛羊动物的,连森林里受伤的猫头鹰都能治。”琪娜哈跪坐而起,有些急切地帮林雪君说话。

她亲眼见过那只亲近林雪君的小鬼鸮,也听过林雪君救治小狼和小狗的故事,她觉得林同志或许是行的。

“我们的萨满已经调配好了药,等一等吧,如果不行再请你帮忙看看。”桦树族长并没有立即拒绝林雪君,而是谨慎地先选择了保守的办法。

他们的萨满会在人和动物生病时帮忙调配一些汤药,除了请神赐福外,萨满其实也是他们族群中的土医生。

林雪君点点头,想了想又问:

“我可以问一下萨满调配汤药用的哪些药材吗?”

担心桦树族长多想,林雪君又放缓了声调,格外柔和地道:

“非常感谢桦树族长的招待,我们进山这么长时间,难得吃得这样好,真的非常感谢。这次我们上山采了许多中药,如果萨满需要,我们可以帮忙提供一些。”

桦树族长岔班莫抬头直视林雪君,听到她轻缓真诚的话语,看着她关切的表情,岔班莫渐渐放下对外来人本能的戒备,也从忧虑中短暂地拔出情绪,给了林雪君一个微笑:

“当然可以,谢谢你,孩子。”

“我希望能帮上忙。”林雪君随着岔班莫起身,三人依次步出撮罗子。

跟着氏族长岔班莫与白发苍苍的老萨满碰头,林雪君虚心听过老萨满对中药的介绍,点头将之记录在本子上,并没有傲慢地对萨满的用药做点评。

老萨满用的都是些诸如黄芪、益母草之类消炎镇痛的药草,针对大多数疾病其实都有缓解作用,不是什么坏东西。

在不了解病症的情况下使用消炎镇痛的汤药未必特别对症,但缓解了病人和病畜的疼痛,解一些炎症后,说不定病人和病畜就能靠自身抵抗力将疾病扛过去

了。

说起来大多数疾病都需要靠个人免疫力的,药起的可能是缓解压制作用,使病人和病畜达到一个自身能吃能喝能睡的状态。

有时达到这个状态了,一些疾病其实就能被自体战胜,慢慢痊愈了。

虽然严重和大多数特定的疾病无法靠自身抗争过去,但林雪君理解每个民族有自己的文化和习俗,她从小受的就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大家要相互尊重彼此文化和习俗’的教育。不带外食进清-真-馆子、不穿艳色衣服参加葬礼等行为,早已在成长过程中完全融入行为模式,对待他人文化习俗的敬畏也成了讲礼貌的一环。

就算后来鄂伦春族治病已不依靠萨满,但在这个时代,林雪君是没有力量靠自己一张嘴就改变他人的。

萨满熬好药放凉后便端去给神马喝,接着便是等待了。

饭后采药人们在空地处各寻了地方铺上隔潮的布或皮子,席地午睡。睡醒后则找地方采药或帮衣秀玉阴干炮制已采到的各种草药。

林雪君则一边详细给衣秀玉和其他留在营盘的学徒讲解炮制方法中的关键点,一边时时关注神马的状况。

萨满每次走向神马,林雪君都会站直身体翘首以望。

到了傍晚,赵得胜和王老汉几个外出打猎的人满载归来,在外面采药的社员也带回许多浆果和野菜。

加上鄂伦春猎手们骑马去远处打到的一只半大公野猪和在河里插回来的两条大马哈鱼,今晚上桌的又将是一顿丰盛的晚宴。

王老汉将他们带回来的猎物送到靠力宝(树上仓库)边,真诚地表示大家不需要吃那么多肉,今晚就一起简单吃点野猪肉好了,这些客人们打来的猎物请腌制一下放进靠力宝储藏起来吧。

主人家总想要倾囊招待,客人们总希望主人家能多储存一些食物,不要被客人们吃穷了。

两方客气地推拒,寻找一个善意的平衡点。

最后岔班莫族长接受了客人们的野菜、野果子和猎物,虽会腌制储存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要端上桌与客人朋友们一道品尝,并表示一些适合携带的食物想在客人离开时作为礼物请客人带走。

盛情难却,王老汉也终于笑着应下,两位老人拥抱后轻轻拍打对方背部,仿佛是认识了一辈子的老朋友。

在乌云压顶的傍晚,人们点起篝火和火把,将小小的营盘点亮。

阿木古楞坐在插了火把的树下,举着手电筒画画时,跟林雪君玩嘎拉哈输到哭的小朋友安巴蹲到阿木古楞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阿木古楞手里的手电筒和画笔。

小朋友从兜里掏出他爸爸从汉人那里买到的粉笔,学着阿木古楞的样子在较光滑的树干上画小虫子。

琪娜哈超大力地捧着大锅架上篝火,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惹得衣秀玉阵阵艳羡低呼。

怕晚上要下雨,采药的社员们收起药草重新打包装好放在避雨的山坡下,借了鄂伦春族人们的桦树皮盖在药草包裹上。

就在大家找到各种树桩、木板等东西重新拼凑长桌和板凳,拿出所有的木碗和可盛装食物的器具放上桌面,热热闹闹地准备吃晚饭时,一直照看着马匹的青年工达罕急躁地推开走来走去的人群,一脸担忧地冲至桦树族长身边,害怕地用鄂伦春语快速道出一句什么。

一直在关注神马、萨满和桦树族长的林雪君立即便注意到这状况,她放下手里的木碗,才想要不要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就见桦树族长一把丢下手头的工作,旋身便随工达罕跑向桦树林里拴着的马群。

林雪君不由自主攥起拳头,目光始终追着桦树族长和工达罕——他们冲进桦树林后,快速在马群间穿梭检查。

不到5分钟时间,桦树族长便又带着工达罕转向杂树林里单独圈着的枣骝神马。

杂树林与营盘相隔十几米还远,林雪君却瞧见桦树族长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林雪君心有所感,下一刻果见桦树族长带着工达罕快步出杂树林,急迫地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转头拉住还在跟琪娜哈闲聊的衣秀玉,林雪君低声道:“去取我的药箱。”

衣秀玉收回戳捏琪娜哈手臂的手指头,表情瞬间郑重起来,她看一眼林雪君,没有问为什么,便快步小跑向他们放包裹的地方。

桦树族长和工达罕走到林雪君跟前时,林雪君已擦净了手,摸一摸一直揣在兜里的小本子,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桦树族长便已率先开口:

“林同志,神马没有恢复,它咳嗽的症状愈发严重。

“而且——”

桦树族长的表

情愈发沉重,他咬了咬后槽牙,腮帮子鼓起又凹陷,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其他好几匹马也咳嗽了。”

林雪君瞳孔一缩,想到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脑内思绪一转,她便开口道:

“收集柴灰、炉灰洒在拴马的桦树林和杂树林。立即把所有还不咳嗽的马牵到其他地方,并且都隔几米分开拴。”

“我这就去办。”照顾马的工达罕是桦树族长的儿子,他常跟着父亲出入公社和下辖的生产队,知道汉人的兽医很厉害,有非常多的给动物治病的手段。之前他听琪娜哈讲过林雪君兽医的故事,也在赶过来的小段路上听父亲介绍过林雪君兽医,是以对方一开口,没有任何迟疑地便要去执行。

桦树族长点点头,又叮嘱:“带上其他兄弟一起干,快一些。”

“知道了。”工达罕头也没回地跑去忙,事关马匹们,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这时衣秀玉已找到林雪君的药箱,小跑回来。

林雪君接过药箱,抬头目光灼灼地问:

“现在我能给马治病吗?”

桦树族长皱着眉,将林雪君带到营盘外围,与她单独谈话:

“林同志,我是走出过森林的人,我明白兽医在专业上的权威,可我的族人与我不同,他们没有出去过,他们对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

“如果你贸然走过去检查马匹和治疗,会引发他们的紧张和恐惧。

“尤其神马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们是不能让外人轻易碰触神马的。

“但现在萨满的治疗不奏效,如果……如果神马和所有马都先后死亡,我们……”

桦树族长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族长,我能理解,您慢慢说。”林雪君朝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这件事干系重大,如果你没能治好,或者治疗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冲突……”这个责任没有人扛得起。

林雪君脸色也郑重起来,民族团结面前没有小事。

“那怎么办呢?”她忙点头应声,桦树族长的考虑很周全,这是很重要的事,可是……

搬家可以让大家精神上觉得远离了厄运,但却治不好病马。迁徙劳顿奔波

之下,马匹们的疾病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能救的都可能因此死掉。

前世林雪君实习时就遇到过因为宠物主人个人问题或牧主怕花钱之类的原因,导致能救治的动物不治死亡——这是最令兽医痛心的事。

林雪君自认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悲剧慢慢发生而什么都不做,如果她医术有限治不了,可以通过学习和努力慢慢成长,有心结也能渐渐解开。但如果是遇到了却没救,尤其——

目光微转,小男孩安巴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在玩嘎拉哈,琪娜哈正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力跟她的哥哥争着搬运一个水缸,身体亏空厉害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脊却仍笑呵呵地参与着力所能及的劳动……

桦树族长望着面前好像比他还着急的林雪君,心里有些发酸。

这是他部族面临的困难,本应该是他来请求她的帮助。

这些年,鄂伦春族经历了太多。一个像他们这样的群体要想在森林中好好地生活下去,并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并非处在世外桃源,在震荡中,他们最经受不住摧折。

如今,他们曾受的苦难被看见,他们的特殊之处被理解,活下来的每个乌力楞都得到了关照。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脆弱的小小群落也在国家迎接朝阳、日日变好时,被温柔地拥抱。

林雪君同志拥有连公社都认同的兽医技术,来到他们的乌力楞,没有居高临下的批评,没有简单粗暴的不认同,而是设身处地的关怀。

一切真感情,都能被感受到。

站在岔班莫眼前的年轻女孩因为她的情感,而显得如此宽厚可靠。

“可以治。”岔班莫深吸一口气,恳切道:“但请成为萨满吧。”

……

……

散发着药材味道的撮罗子里,瘦小的老萨满捋着胡子,拿出自己的桦木箱子,把里面的行头一样一样地取出。

鄂伦春组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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