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朔迎娶姜姒,虽不是皇帝御赐的婚事,但是比赐婚还要更加寓意深刻。

这是皇帝待谢家第一次旁敲侧击的施威,是他用来提醒谢家,敲打他们的第一步棋。

谢家兴起不过四十年,根基不深,又满门忠良,不论是为手中的兵权,为家族兴旺,还是为军心,这招棋他们必会接得滴水不漏。

所以说,这件事就成了姜姒最大的仰仗。

她没什么大身份,不是什么勋贵之女,但就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让她有一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金盔甲。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暗示,没有过明面,谢家会待她不薄,她自己也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才是。

姜姒已经盘算好了,她要行得端、坐得直。不占小便宜,更不吃大亏。

当她把嫁进谢府的事想得简单干脆时,谢家那边与之想反,恰是如临大敌。

姜姒与谢云朔不合是有目共睹的,偏偏她带着特殊的含义嫁进来,众人要像呵护易碎的瓷器一样呵护她。

这还没嫁人,接进府中后该怎么待她,就已经让谢家人为难了。

此事关系重大,姜姒又是个直来直去的爆竹脾气,若哪些事惹她不满了,她四处去说,谢府有口也难辨。

怕就怕她挑剔不好伺候,不好相与。

她还没嫁进来,谢云朔就已经感受到了手里端着一捧易碎瓷器一般的心情。

这对他来说,像是手腕上绑了枷锁一般。

打个比方,若姜姒与谢云朔两人都坐在一杆秤上,原本秤的左右两边起伏不定。

现在却是一头高高地扬起,一头重重地落下。

姜姒坐在那高抬的一侧,心安理得,浑身畅快。

另一头的人,便浑身不是滋味。

如此不平等的状况下,九月初七这大喜之日,不论如何不受欢迎,它都缓缓到来了。

虽说结亲的时间在正午午时,拜堂在酉时末黄昏时分,可是姜姒在家中也有事要做,需早起。

她还没睡够,天未亮就被游鹿和舞婵从被窝里挖了出来,闭着眼睛坐在铜镜前,由喜娘梳洗打扮。

喜娘拉着细细的蚕丝线,逐一弹去她面上细绒,有一些细微的疼痛,把姜姒的瞌睡给弹没了。

她蹙着眉,心想她面上如此光洁,还要受这样的罪,都怪谢云朔。

这不满是她在心里默默想的。

虽说习俗和嫁与谁无关,因为没睡好,姜姒就要是把罪责归结在谢云朔头上。

喜娘轻手轻脚地给她做新妇的梳妆打扮,十分繁琐,足足忙碌了一个时辰有余。

姜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神色有几分迷茫,因为镜中的她与平日相去甚远,令她觉得有些怪异。

今日的新妇妆扮粉敷得极厚,眉眼颜色浓郁,嘴唇殷红。

姜姒本就生得艳丽,再这样浓墨重彩地一装扮,在铜镜映衬出三四名女子的对照中,她尤为突出。

像是画中假人一般不真实。

喜娘见多了貌美的年轻女子,见着今日的姜姒,一颗心仍然会忍不住快得怦怦跳。

她如同往日一般客套着夸赞:“姜姑娘花容月貌,谢公子必定喜欢。”

喜娘夸得殷切,却看见镜中的姜姒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知,也不敢问她缘由。

她感觉到姜姒那笑容有的几分不赞同,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

姜姒心里想——他才不会喜欢呢。

谢云朔喜欢的,应当是那种柔情似水,清水出芙蓉一般的女子。

不会是她这样艳丽得像一朵通红通红的大牡丹一样的人。

打扮妥帖后,姜姒身着新妇的喜服,随父亲母亲一起敬告祖宗,会别宗亲。

再向父母双亲行三叩之礼。

到了午时初三刻,谢家接亲的队伍来了,一套繁琐结亲仪式过罢,姜姒由堂兄背着送上花轿。

从这时起,姜姒头顶盖头,视线只能看到脚下一片。

上花轿时,她看到了谢云朔的一片喜服袍角。

周围人声嘈杂,热闹鼎沸,还有孩童的欢呼声,让她有种恍惚之感。

人生前十五年,她在家中因为父慈母爱活得尽情,这一出门,上了谢府的轿子,往后她的人生该如何呢?

这一笔转折,转得又凶又急,令人难料。

不过姜姒并不为此着急。

她感觉盖头相隔着的,那个同一穿身红色喜服的人,必定比她更彷徨。

接下来,长长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会绕城三圈,姜姒手边有一个红盖子的木箱,里面装满了铜钱。

迎亲队伍行路途中,她要将这些压轿钱沿途抛洒,让百姓来捡。

这铜钱是谢家准备的,也不知道够不够。

但她不管够不够,往外撒的时候,都是捧着满满一把。

这是她的压轿钱,关乎她的气运,她可不会省。

有这事做,姜姒倒不觉得无聊了。

她能听见她抛洒铜钱之后,沿途有孩童来捡时发出的欢呼声,还有男女老少捡了钱后,口中说着“白头偕老”之类的吉利话。

在笼罩着她的四面八方的红晕之中,姜姒细细地根据一声声的人声,去描摹他们的面庞、笑容、姿势,和捧着钱的喜悦。

就这样在花轿上足足坐了起码两个时辰,幸好因为有此事,不觉得无趣。

最后还剩下一段路程的时候,木箱里的铜钱刚好撒完。

姜姒把边缘的铜钱都捡了干净,通通抛了出去,撒出最后一把时,竟有种功德圆满之感。

骑着高头大马,就在花轿前面的谢云朔扭头来看了一眼。

这漫长的游街时间,他骑在马上沿途审阅风景、街道,倒不觉得无趣。

他看姜姒坐在轿子里,专心致志地抛洒那些铜钱,中间间隔时间拿捏得差不离,

每一次抛出来的分量也都足足的。

她就这样重复了几十次。

谢云朔看不见花轿里的人,不知道她是何种表情,何种姿态。

但是这几十次极其富有规律的撒铜钱,让人感觉坐在轿子里那人极为认真,兢兢业业地要把那满满一筐铜钱撒完。

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事,像是只有老实人才会做的,姜姒是那样的人吗?

他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把这回事当成一个麻烦事,她无聊时还数着那些铜钱玩,看上面的铸造,几乎没有正襟危坐过。

和谢云朔想象之中,坐得端端正正,认真数着时间往外抛洒铜钱是两码事。

铜钱撒完了,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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