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陈有财带着求助看向许烧烤。
他是真没想过招娣还是个能耐的。
太能耐的话，他得苦一苦自己，攒钱送人学门手艺？
日后也能为媛媛还有他未来儿子助力。
许烧烤求着信赖求助的眼神，带着审视看着神色茫然的招娣。
撞见许烧烤，他们这群人中真正做主的人神色，陈子媛都不自禁敛声屏息，静静的等待着。
王来福瞧着当家做主的一行人神色各有各的凝重，唯恐许烧烤等人误会了去，急声道：“她……招娣她就是死记硬背而已，当小二要是不行，就继续摆摊！”
陈有财身形一僵，神色复杂的看着王来福。
这当娘的真是井底之蛙。
招娣若是有天赋，连他都想着要不要正儿八经送去学艺了，结果这当娘的还想着当小二？
埋汰着，陈有财视线落在王来福肚子上，暗暗思忖，日后定要自己带孩子。
我陈有财的儿子可不能这么眼皮子浅薄！
与此同时，听得身侧响起母亲哀求的话，招娣脑子里浮现出堂兄弟们为了城里体面活计打起来惨烈场面，紧张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没有疼痛的身躯，心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
能在城里在太白楼这大名鼎鼎的食楼有份活计，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但眼下，她……她又莫名觉得自己胆大，竟然在想应该不会挨打。不会像在徐家，众人一起打她出气。
默念着祈祷着别挨打，招娣就听得上方传来不容置喙的决然：“按着原先计划，招娣先去太白楼当洗碗工，赚钱顺带吃好。起码面色红润，看得精神。”
“晚上跟着有财摆摊去练练性子，起码县城东南西北转转，眼见也开阔些。”
闻言，招娣只觉自己听到了天籁，赶忙叩首感谢。
王来福听得念着招娣身体的话，只觉自己脸颊都火辣辣躁得慌。她双膝噗通朝许烧烤跪下：“许老，我……我……”
瞧着泣不成声的王来福，许烧烤直接打断人似乎要解释的话，沉声：“我最后说一遍，你们别把徐家那些臭毛病带我家来。招娣这孩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凭着我的老脸，以及硬扯也是我半个孙女的份上，送弟子培训班也能搏一搏。”
“但这个前提得孩子看着精神，性子也得放开些。”
“毕竟东家是生意人。”
王来福连连称是。
招娣小心翼翼：“许老，您别因我丢了脸面。”
“我肯定不是过目不忘。这或许就是害怕被打，所以才印象深刻，才能记得住！”
瞧着招娣眼里迸发出决然的信念，陈子媛张嘴想说却也不知说什么。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她的现代文明又驱使着她开口说两句：“祖父，要不让招娣以后就在县学或者私塾附近摆摊。不是有句话叫孟母三迁吗？她自己在一旁听个只言片语的，以后摆摊卖东西都机警些。”
“先养养这性情！”
许烧烤看着招娣害怕他受损的担忧，点头：“还是媛媛机警。”
说完他看着跪地的母女两，道：“你们眼下也算学艺，给我磕头，我也受着。但以后别动不动就磕头，把自己能耐给磕没了。”
陈有财听得这话，干脆让两人结结实实给许烧烤磕头。
咚咚的两声还真磕得实诚。许烧烤无奈，催促：“起来继续学瘦肉丸！”
陈子媛抬手去搀扶母女俩：“去洗脸再洗手，做吃食要笑要干净。”
王来福和招娣迎着陈子媛望过来温和包容的眼神，笑着应下，洗脸洗手。洗干净后，才入内继续握刀切肉块。
许烧烤指点的详细：“剁肉用力要均……”
一炷香之后，陈子媛按着指点看着在自己刀下化作肉沫的后腿肉，左手也扣在了右手手腕上，想要双手齐心，克服酸痛再继续剁。
许烧烤瞧着一刀一刀力量全使砧板上的外孙女，侧目转头看看娴熟的陈有财，又看了眼用力但进展喜人的母女俩，他实在没忍住凑自家孩子身边：“累吧？”
“有点，但可以坚持！”
“能吃苦就好，以后吃学习的苦。再不济去糕点部，轻松些。”许烧烤抬手接住飞出去的肉沫。看着掌心有小拇指一般细长的肉沫，他忍了又忍，最终厨倌的素养占据了上风：“媛媛啊，剁肉不适合你。”
“去喊小黄大黄进来把地面上的肉给舔了。”
陈子媛握刀的手一怔，但看着外祖掌心上鲜红的肉碎，脸腾得一下红了：“外祖，我第一次学。”
“外祖知道。但外祖但你爹奋斗了，咱媛媛可以不用吃这苦，知道方法诀窍就好。”许烧烤哄着：“媛媛的手矜贵着，以后要拿笔的。再不济拨弄算盘，做漂亮的菜。”
“这种粗活，让你爹接着干。”
陈有财也开口，哄着第一次就把肉剁得很细腻的陈子媛，述说眼下他的窘迫：“要是爹再成器点，媛媛你剁一斤肉只剩一两也行。”
陈子媛被狠狠宽慰到了，红着脸去喊大黄小黄来解决她的浪费。
忙完后，她干脆看着自己手里的盆，眨眨眼。
“接下里这一步是调配佐料。”许烧烤慈爱：“我琢磨出来的配方，我家媛媛要第一个学会。”
陈子媛红着脸应了一声。
有克重，她应该不会浪费了。
陈有财示意娘两用心记：“别想着节约，省佐料。搭配不对，一锅全废掉了。”
母女两点头飞快。
“一斤肉六两水六两淀粉半两细盐……”许烧烤指点着：“你们几个用秤称。用料要精准。”
陈有财有数，自己比例调配好，边提笔在黑板上记录。好等会算成本价。
忙完了，他又跟着许烧烤哄气呼呼的陈子媛如何看秤。眼下用的是药秤，专门称小剂量的佐料，太白楼出新起的糕点用的。
干活有经验的母女俩完成配料这一步，慢慢搅拌着。
搅拌后按着许烧烤的吩咐摆放进冰鉴里冷冻储存半个时辰。在此期间，娘两勤快的把第一排的锅灶全都洗刷干净，又烧好开水。
忙碌过后，许烧烤示意拿出冰冻过的肉泥，开始刮丸子。
一人一口锅，不会串了味。
陈有财率先完成，舀着浮起来的瘦肉丸，添加佐料。
忙完又给许烧烤舀了一碗，他瞧着还自己忙碌的闺女，便先尝试自己这一碗。嗅着酸香的汤气，陈有财舀了一个瘦肉丸。
入嘴的瞬间，他双眸一亮：“汤汁鲜美，口感坚韧又爽滑。不错！”
“售卖定有生意！”
“配着你原先的肉夹馍售卖也合适。”许烧烤尝过一口，道：“简易锅灶，先问太白楼借两个。你也不用跟沈掌柜客气，太客气他反倒是逢年过节跟我腻歪起来。”
陈有财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闺女，爽快应下。
他得赚钱，得给或许厨房一道不行的闺女留后路。
感慨着，陈有财看着气势汹汹刮肉丸的闺女，小心翼翼上前指点：“顺着木板轻轻刮，不然力气大这肉块是砸进沸腾的原汤里。若非沸腾水花也会伤人。”
陈子媛闷声：“好。”
就在陈子媛尝试改正时，许烧烤瞧着王来福这一锅瘦肉丸沸腾了，干脆要求：“给我盛一碗。”
“是。”王来福小心翼翼将紫菜、香菜、香油、醋、虾皮、榨菜一一摆好，倒入原汤，又舀漂浮起来的瘦肉丸。
看着不太满的碗，她紧张的又舀了几颗肉丸。
然后望着都快溢出的瘦肉丸汤，紧张的双手端给许烧烤。
许烧烤抬手接过，沉声：“手别抖。尤其是你盛虾皮时，不能抖。摆摊用的是粗货，外头卖三十文一斤。太白楼采购上等虾皮时会要求渔行附赠粗货虾皮，也会采购粗货虾皮做员工福利。”
“太白楼厨倌沾亲带故的，在外摆摊卖货也不少。”
“所以咱们对掌柜都忠心。因为他也体谅我们，知道顾客群体不一样，知道给我们谋福利。”
“陈有财帮了十来年的忙，都能要到二十文的价格。”
解释完，许烧烤尝了一口，点评：“还行，外行吃不出来。但你若是想要精益求精些，切肉注意肌理，剁肉时候力道轻一些，以及砧板要洗干净，别剁进砧板里，让肉沾了霉味。”
王来福一惊：“霉味？”
“砧板刚今天拾掇出来，有点味道也正常。”许烧烤道：“我鼻子嘴巴比较灵敏。普通人也分辨不出这些来。”
说完他又示意招娣舀。
招娣小心翼翼的加入佐料，舀瘦肉丸。
许烧烤尝过，道：“跟你娘一样剁肉还有砧板的问题。还有别舀太满了。让陈有财教你们舀入碗中的姿势，要把料堆碗中心。食客第一眼看过去就会有满满当当的收获感。”
招娣双眸带着光亮，一一应下。
陈子媛有样学样，立马将自己的舀给许烧烤。
许烧烤不忍打击外孙女，但作为厨倌还是得开口：“全都给我记住，注意头发丝，别给我落锅里。”
陈子媛看向自己这一口锅。就见沸腾的汤水中一根秀发跟着起起伏伏。
陈子媛：“…………”
许烧烤尝了一口外孙女做的瘦肉丸，沉默的递给陈有财。
陈有财咬了一口后，迎着闺女期待的眼神，赞道：“媛媛真厉害，第一次做饭快熟了。不像我夹生。”
陈子媛扭头看着锅里咕咚咕咚都冒泡的汤水，沉声：“沸腾了啊。”
许烧烤看着这个完全错误的示范，语重心长：“你的小火过猛了，所以冒大泡了。这会导致肉质硬了以及肉浮起来后要继续等大概两百个数左右。你急了，就直接舀起来。”
陈子媛似懂非懂，点头。
见闺女在积极听取，没半点不忿模样，也没那种自以为是的傲然。学习这模样跟她爹陈有财倒是像。
许烧烤愈发嘚瑟。
他也收了不少弟子。
说实话，见过某些半桶水晃荡还以为自己厨艺了得，听不见劝的。尤其是像太白楼，有些菜是采用标准化操作的，连佐料克数都错不得。而那些人完全忽视这点，只揪着他说偏心，疼陈有财。
感慨着，许烧烤用心教导：“还有你这个肉丸阔气了，这一点也是关键，肉丸不能大，小拇指这般细长。这样肉看着多，一口一个都可以。且放在碗里，也像鱼。咱们做厨倌的，摆盘的技艺也要，摆得好也会让食客驻足……”
陈子媛一一牢记在心。
王来福和招娣更是珍惜不已。许烧烤这番话也是在教导他们啊！
陈有财在一旁将自己备的一斤肉泥全下锅里。算着用什么造型的碗，一斤肉泥最少能做多少碗。
算过之后，又让王来福和招娣练手。
忙碌过后，王来福和招娣娘两的，以及陈子媛的肉泥所做，便送给更夫以及倒夜香的。
他自己做的，盛放进食盒端给坊间夜值的衙役：“岳父都说了，他遇事了多亏诸位搭把手。这吃食，据闻是南边沿海的特色，他今日开心研究一二。”
“许老太客气了，遇到了搭把手是应做的。”带队的张捕头笑着：“小陈你也客气。”
“厚颜跟您称兄道弟的，这有好东西，新鲜的吃食也该想着大哥您。”陈有财说笑着：“还得您点评点评。说实话这吃食我想摆我小摊车上卖上一卖。”
张捕头瞧着的确没怎么见过的吃食，笑着说一声好，一口下去后，眼眸一亮：“不错啊。”
边说他也招呼手下人吃。
许烧烤和善着自己也有人脉求不到他们头上，陈有财张口求他们的也没什么事，无非摆摊忽逢雨雪，让他的小摊车在入坊檐廊停靠一二而已。
“陈大哥您这丸子有肉？”
“瘦肉丸自然有肉在，选的还是后腿肉，劲道呢。”陈有财看着一行人吃得那个迅猛，便越发笃定生意能做。
像魁梧大汉，一碗肯定不够得两碗，才能吃得痛快！
而一斤肉泥最少能够做八碗瘦肉丸。
后腿肉十八文一斤，加上佐料这些算十文，人工炭火以及炉灶这些算十文，那一斤肉泥的成本就是三十八文。
卖八文钱一碗，能得六十四文。
纯赚二十六！
算上某些“小鬼”打点，也能赚二十文。
“明日我不当值，来你摊上。你得提前给我留五碗。”张捕头道：“咱兄弟丑话说前头，要收钱的。我带其他坊尝尝鲜，许老这汤食也厉害啊！”
“一碗下去，感觉全身都热乎的。”
“咱们坊有许老在，这打牙祭也是比那些莽夫香。”
陈有财笑着应下，又说收钱可以但要给折扣：“学太白楼时髦玩法，集齐十碗免费送一碗。”
张捕头一行人纷纷应下，表示要带着兄弟们尝个鲜。
末了等陈有财走后，还议论：“是肉啊。这肉我感觉每一个都有。”
“可不是！”
“许老什么人物？”张捕头道：“他能看上的女婿也是人物。陈有财这些年不管卖什么，那都是实打实的好吃。”
“他这手艺，那是太白楼贵客们都挑不出错来的。”
“听说他眼下闺女送去读书，又来许老这边住着，恐怕日后是一天卖三顿吃食了不像从前只忙中午这一顿，就要收摊归家看孩子。所以你们别往外传，咱们有幸在东坊干活，偶尔吃上一口，自己心理有数就好。”
属下齐齐点头，表示守口如瓶。
***
陈有财归家后说了一番，又让王来福和招娣放心大胆独立去县学摆摊去：“真遇事了也别强撑着喊一声许烧烤，都有人给你们应和！”
王来福听得这里里外外都打点好，给自己婆娘孩子能撑腰的话语，抬手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响亮的回应一声好。
招娣也点头，昂首带着敬意看着陈有财。
原来摆摊原来当爹的还会考虑这么多事，连担心他们独立出摊遇到地痞流氓都会提前考虑到。
翌日，娘两信心满满的洗砧板再洗砧板，忙活着沸水消毒晾晒砧板。确保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又按着许烧烤所教开始做肉泥。
等瞧着夕阳落下，娘两推车前往县学附近的“解忧街”——简言之为学子们提供吃喝玩乐的街道。
除却店铺外，还有早已排列有序，密密麻麻的各色小吃。
招娣看着这番热闹的景象，还有些发怵。
王来福到底跟着陈有财打过下手，对热闹场面倒是不害怕。只是眼下看着三三两两都聚集的吃食摊子，他们娘两好像来得不够早。
“当家的……”王来福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都想寻陈有财问问。
陈有财不管去哪里摆摊都是有固定位置的。甚至去晚了，左右摊贩喊着“陈哥”、“有财哥”笑盈盈的让出位来。
但抬眸时发现身侧只有比她矮，比她带着怯意的女儿，王来福身形一僵。
招娣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县城，第一次见这般场景。
愧疚的思绪涌上来，王来福都不敢抬手去摸自己的肚子，不敢想她这般怯弱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她拼命的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低声：“招娣，你……你想想许老还有陈有财教导的生意经，咱们娘俩靠自己找位置。”
要靠自己赚钱，给招娣改名叫陈子嘉。
好听的，有归宿的人名。
招娣听得这话，压下心中的恐惧，去想自己敬爱的两人，跟徐家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男人，两个当家男人的温柔叮嘱：
“摆摊其实也有些竞争的。像你们是新来的，又是女人。若是真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选择位置，定会被地头蛇针对。以及性子弱了，位置太差了，也会被人欺凌，等摆摊结束了被逼着扫地头蛇位置的垃圾。”
“因此选位置，刚去，最好就是寻找能够跟你们搭配卖吃食的摊主。这样有利益捆绑，也有人带着融入这个圈子。”
“像你们这两有些怯怯的，要是不亮家里的幌子，你们就寻看着彪悍泼辣的女摊主。我记得县学摆摊的几个女摊主虽泼辣，但性情都还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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