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保安的电话,说又有人找你。”小蔡不耐烦地将听筒放在四个隔间工位上的横梁上。

对面的库存会计朝她投来八卦的眼神,就连玻璃门内的财务经理也悄悄抬起了头。

魏芷接起电话,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喂?”

她的第一反应是魏家又有人因为联系不上她,亲自上门来找。

但比那更加糟糕。

“好,我马上来。”

她挂断电话,故作镇定地走出办公室,脚步在离开同事视线范围的一瞬间加快了。魏芷一路快走,来到画廊大门外。几个穿着廉价白衬衣和黑西裤,衬衫短袖下却有大面积纹身的男人被画廊保安拦在石墩子外,看见魏芷出门,立即想要走来,却再一次被身形高大的保安拦下。

为首那名男人紧皱眉头看了眼比他高一个头不止的谭孟彦,愤愤地偏头往地上唾了一口。

“魏芷是吧?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吧?”他一脚踩在石墩子上,面露凶气,“我们是平台委托的第三方催收公司,你最近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打算还款了吗?”

尽管周围没有更多的人,魏芷还是不由地感到心被抓紧了。季琪琨就在画廊二楼办公室,他们在这里每多待一秒,她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魏芷的余光注意到谭孟彦沉默地走开了,只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还款日期还没到,你们到这里是做什么?”她冷声问。

男人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点燃,吊儿郎当地叼在嘴里,眯着眼看着魏芷。

“我说了啊,你不接电话是个什么意思?平台很担心啊。”

“我会按时还款的,但如果你们继续在我工作的地方闹事,让我丢了工作,即便我想还,也还不上了。这对你们的工作也无益吧?”

“闹事?我们好好地站在这里,哪里闹事了?”

男人朝身后的同伙嘻嘻哈哈了一下,然后伸手向魏芷肩头摸来。

“妹妹,你说话很不客气啊,你可别忘了,你才是欠钱的那方啊——啊啊啊!”

男人惨叫起来,伸出的右手折成一个古怪的角度。

不知何时出现在魏芷身前的谭孟彦牢牢捏住男人的手,将那双因疼痛而蜷成小鸡爪的手用力甩开。

“不要在我们公司闹事。”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虽然魏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看到了那些催收人员眼中的畏惧。

为首的男人后退了两大步,踉跄的步伐撞开了他的同伴。他衡量了一下把事情闹大的后果,外强中干地朝谭孟彦身后的魏芷一瞪眼,恶狠狠道:

“你要是敢逾期不还,我们就找你的家人同事帮你还!走!”

眼看着催收人员悻悻离去后,魏芷才对依然挡在面前的谭孟彦说:“……谢谢你,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谭孟彦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垂眼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魏芷,冷冷道:“没什么。”

“刚刚这些人来找我的事……你汇报给季总了吗?”

“需要汇报吗?”他依然面无表情。

魏芷笑了起来:“能帮我保密吗?”

“我没那么多事。”

谭孟彦压下深蓝色的保安帽檐,转身离开了。

催收人员来过之后的一整天,魏芷都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一切如常,季琪琨并未发现早上发生在画廊门口的小插曲。

时间,很快来到周日。

季琪琨带着魏芷登门拜访季家的主事人,季钟永。季钟永并不满意季琪琨挑选的结婚对象,魏芷在前几次见面中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但这次为了提前婚期,她必须再次取得季钟永的认可。

季钟永住在江都市东边的一处半山坡上,那里有江都最大也是最贵的别墅群。

添越停进自家车库后,季琪琨带着她走进了佣人先一步打开的大门。

一楼只有迎接的几个佣人,他们的室内拖鞋已经摆放整齐,魏芷刚一脱下皮鞋,就有佣人连忙收走。

跟着螺旋状的红木楼梯走上二楼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敞开着门的看护房,一个瘦弱的人影躺在床上,身穿花色真丝上衣的女人握着床上的手,背对门而坐。两只重叠在一起的手,都是苍白的。

“你去陪陪伯妈,我去书房找伯父。”季琪琨停下脚步,拍了拍魏芷的肩,然后独自走向前方的书房。

如果说季钟永还考虑到季琪琨的心情,在表面上维持了对魏芷的礼貌,那么他的妻子习蔓菁,就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她不喜欢季琪琨,当然也不喜欢季琪琨带回来的女人。

季琪琨之前安慰她时,说过:“和你没关系,伯妈一直都不喜欢我,她总觉得我抢了哥哥的位置。”

魏芷走到看护房门前,在门扉上轻轻敲了几下。

“伯母,我是魏芷。我来看看季腾。”

习蔓菁视若未闻,握着季腾的手,一字不发。

魏芷早已习惯这种待遇,她走进看护房,将提前准备好的鲜花放在了床头柜上。洁白无瑕的看护房里因为这束鲜花,多了丝窗外的清新气息。

习蔓菁不搭理她,已经躺了十四年的季腾当然也没法搭理她。说是“陪陪伯母”,但魏芷能做的也不过是坐在床边发呆,如果运气好碰上每两个小时需要翻身一次的机会,她才能帮着护士起身活动活动。

季腾比季琪琨大上两岁,是季钟永唯一的亲生孩子。他本来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却只能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一切都劳烦他人动手。

全面萎缩的肌肉让他看上去瘦骨嶙峋,面容也比季琪琨苍老得多。在他最灿烂的年华,他都是躺在这张病床上度过。

他连悲伤都无法感受,这或许是他唯二的幸运。另一幸运,就是哪怕他余生都不能醒来,他的父母也有足够的实力照料他的一生。

在季腾之前,魏芷从没接触过植物人。她以为照料一个植物人,就是照顾他的一日三餐,大小排便。但实际上,季腾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看护房里的护士随时待命,每两个小时就要给他翻身一次,光流食喂养,一天也有五六次。更别提随时可能的咳痰,都需要人及时清理。

如果季腾生在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他的家庭能够支撑如此重担吗?

不过,如果他真的出生在普通的三口之家,说不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命运无法捉摸,悲剧随时都可能降临。正因为如此,魏芷才更要抓紧她能够抓紧的一切机会。

魏芷正和习蔓菁一起对着季腾发呆的时候,谢天谢地,季琪琨从书房回来了。

“伯母,我带小芷去我从前的房间看看。”

习蔓菁头也不回,但终于有了反应。

她嘴唇未张,仅从喉咙里发出冷淡含糊的一声。

季琪琨朝她笑着招手,她松了口气,朝习蔓菁问候了一句,起身走出了看护房。

孩子们的房间在三楼,这回两人没有走楼梯,直接乘电梯上了三楼。季腾的房间早已上锁,只剩下季琪琨的房间,门把一拧就开了。

虽然季琪琨已经搬出去很久,但看得出来这里一直有在打扫,桌面和床上一尘不染。

魏芷在床上坐下,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和摆设,目光在一张三人合影上停留了片刻。

“伯母脾气不好,没给你气受吧?”季琪琨在她身边坐下。

“不至于,伯母只是不爱说话。”

“那就好。”他说,“自从季腾出事以后,伯母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也只能委屈你多忍忍。”

魏芷乖顺应答后,他笑了笑:“我去给你倒杯水。”

季琪琨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魏芷一人。她起身走向书桌,拿起了角落里的那张相框。

中间的那个小孩一看就是季琪琨几岁时的样子,两旁的男女应该是他的父母,三人手牵着牵手在动物园的虎笼前留下合影。

相片是插在相框中的,魏芷忍不住抽了出来。她把照片翻到背面,发现背面有一行黑色的小字。

“季谦蔚于1991年,江都动物园。”

走廊里响起由远至近的脚步声,魏芷连忙将照片插回相框,重新放回桌上后,门在她身后猛地开了。

“你回来了。”魏芷故作镇定地转身,看向季琪琨。

季琪琨手中端着一杯清水,目光在她身后的相框上扫过,笑着走了进来。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书架上的书,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对法律感兴趣。”魏芷神色寻常地拿起从书架上抽出的书。

“我爸出事之后我才看的,当时天真地想要做律师把我爸救出来……这种天真,你小时候应该也有吧?”季琪琨将水杯递给魏芷。

“的确。”魏芷接过水杯,“……谁都有这样的时候。”

“提前婚期的事情,我刚刚已经和伯父提了提,我看他的样子并不反对。”

“他没有明确答复吗?”

“他说吃了饭有话要对我们说,应该是准备那个时候再答复吧。”

季琪琨神色如常,魏芷心里却打起了鼓。究竟什么事现在不能说,要等到大家吃完饭了再说?这种闸刀悬在头顶却一时半会落不下来的感觉,是最折磨人的。

以季钟永之前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魏芷很难想象那是闸刀以外的东西。

没过一会,佣人恭敬地敲响了房门,提醒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季琪琨和她乘电梯回到一楼,又过了一会,季钟永和习蔓菁才姗姗来迟。两夫妻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至少在魏芷面前如此。她只能自说自话地问候了一番。

出人意料地是,季钟永这次对她微笑了。

“小芷,坐吧。”

季钟永和大多数肥肚秃顶的成功男人不同,魏芷没见他在家中喝过酒,听说在应酬桌上,也是点到即止。或许如此,他虽然不像季琪琨那样拥有线条流畅的薄肌,但他身形清瘦,端正的五官也没有因烟酒的浸泡而变得凶神恶煞。

季琪琨说,伯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坚持去公司处理事务。

他应该是一个非常有自制力,对自我有严格要求的男人。

季家的餐桌永远是安静的,和总是飘扬着不切实际幻想和抖音热门配乐的魏家餐桌不同。魏芷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因为搞不清楚面前为什么要放两双筷子而闹出笑话。

季家虽然在江都市小有名气,但真正在本省崭露头角,却是在2005年之后。那一年,季家在本市最大的竞争对手高家因内斗四分五裂,时任家主的季钟永趁虚而入,穷追猛打。如今的江都市,已经是季家一家独大。

虽然比不上香港豪门,但季家也是本省鼎鼎有名的大户,魏芷最担心的,就是季钟永私下查出什么,无论是她父母的负债,还是她的负债。每一个都是巨雷。

虽说查征信需要本人前往或者签字委托,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对季钟永来说想必不是难题。

她揣测着饭后季钟永会对她说什么,连饭菜的味道都吃不出来了。

终于,沉默的一顿饭结束。季钟永从餐桌前站了起来,对同样放下筷子的季琪琨和魏芷说:“你们两个,到书房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习蔓菁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游魂一般独自走上楼梯,应该是又回看护房去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魏芷跟着两个季家人走入电梯。

三人站稳后,季钟永在按板上按下二楼,玻璃门缓缓关闭。魏芷看见餐厅里几个佣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他们饭后的残局。

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她们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你们为什么突然想要提前婚期?”季钟永忽然问道。

季琪琨不慌不忙,笑着回道:“我和小芷都等不及成为对方真正的家人了。新的婚期我也找大师看过了,是个吉日。”

季钟永并未回话。二楼到了,他率先迈出了打开的玻璃门。

宽阔的书房里有一扇横窗,玻璃外是绿意盎然的树景,一只不知名的灰色鸟雀在树枝上雀跃。夏风吹过,青翠的树叶纷纷摇曳。

绿色的茶叶在热水中渐渐舒展了蜷缩的身体,缕缕清香随着热气的腾发逐渐扩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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