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见李时不看自己,反向自己身后看去,循他视线疑惑转过身。

雕栏,丹青官袍一闪而过。

温宁神色微变,再顾不得李时,向那抹丹青袍角追去。

可等她来到雕栏前,远处亭台假山,檐廊描翠,并无可疑之人的踪迹。

翠微忙跟了上来,问:“郡主在看什么?”

温宁蹙眉看着远处,疑惑道:“方才似有人。”

翠微迈前几步,又向四处一番探看,去看温宁:“郡主是不是看错了?”

温宁疑惑摇头,来到李时身前,问他:“你方才可看见了?”

李时后退一步,向她袖手作拜:“回郡主殿下,李时什么都没看到。”

温宁也糊涂了,想到他方才那样往雕栏看,并不似什么都没看到,却也不多问,叮嘱道:“那帕子必要亲手交给穆朝。”

此时,她也没了心情继续询问李时,循原路往东宫而去。

母亲说过,叔父婶娘想再留姐姐两年,正值婚龄的大家贵女,叔父婶娘纵有心留,又能留下几年?

京里王侯的世子多着呢,他们的权势温府女并不稀罕。

她在平城时倒也见过几个父亲的门生,多是青年才俊,仕途平顺,李时在他们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温府女不怕低嫁,却要择个如意郎君。

要她看李时就不错,虽比姐姐大了些,父亲对他赞誉有加。他也并非迂腐之人,又是寒门出身,若肯入赘,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若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是最好的。若不能,姐姐也可休夫,来日再择如意郎君,至少不必入宫来。

偏这些话,她哪怕是在帕子上也不能说,只有与姐姐在一起,面对面才可说上这样的体己话。

温宁走到半道儿忽然停了步,转而来到假山一侧的雕栏上坐了下来。

五月见了热意,温宁成日宫里撒欢儿,早早换了薄裙披着臂帛,蹙眉倚在翠柱。

翠微站在她身侧,只以为她是想歇脚,耐心等了会儿,又见她蛾眉微蹙,似心底有事,小心翼翼地问。

“郡主若有烦心事,憋在心底不好,无妨对奴婢说说。奴婢没什么大智慧,您全当说出来解解烦闷可好?”

温宁懒懒道:“有姨丈娘娘在,我哪有什么好值得烦心的。不过是累了,想歇会儿罢了。”

翠微见她不肯说,往头顶看了眼,道:“才五月,郡主穿着单薄,奴婢回宫为您取件外衫来。”

温宁连头也没抬,点了点头。

翠微犹豫看她眼,迈步向坤宁宫而去。

她身影一走远,温宁抬起一双灵动的眉眼,舒展了蛾眉。

翠微是娘娘赐给她的人,与晴岚不同,她是有愁心事,却不想与她说。

李时分明知晓雕栏那里站了人,却不肯说。

那样的官袍颜色,属于司天监,几日前,她见司天监里有个官员有故人之影。

温宁想到这里,直奔司天监而去。却未从东宫那条白玉道过去,而是顺着假山,来到司天监后门,打开后门一条门缝,往里面看。

司天监紧挨着东宫,占地不大,里面却很是宽敞。

温宁看了会儿,里面穿着各色官衣的官员走走停停,或年迈或年轻,皆是陌生的身形。

她总感站在日晷前的那人是认识的,说不上是哪里熟悉,只是一个身影,七分像故人。

想到这里的官员皆是净过身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推开,来到一处可以遮蔽自己身形的盆景树后躲着。

司天监掌管天文历法,皆为理学之士,与翰林院里那群文学清贵不同。

文无第一,理无第二。

一篇具有真知灼见的文章,纵是圣人之书,也有持质疑态度的人存在。

理学算数,一便是一、二便是二。第一代表了绝对地正确,容不得质疑,此为真理。

两名官吏从内衙出来,仍在争论不休。

温宁侧耳听去。

年长官吏怒声问:“一连三夜夜间无风,明日哪来的雨?!”

年轻官吏固执道:“昨夜云盖紫薇星,是无风,却有雨!”

两人辩驳了一路,谁也没能说服谁,偏龙椅上的万岁问了明日的气候,司天监必要给个准话。

路过的官吏停步听了会儿,好心道:“明日有没有雨,既没个定论,何不去找姒少监要个准话?”

两人也是气急了,如感醍醐灌顶,忙道谢,便朝正衙一间书房而去。

六年前,万岁下圣旨,要将司天监移至东宫一侧。

前朝的司天监监正刘柏刘大人,年近半百做了第一人。

彼时,现居从五品少监的姒婴,不过是个空有秀才之名的儒生,侥幸入了监正的眼,于司天监做着不入流的小吏。

谁知就是那样一个连九品都够不上的小吏,毅然站出做了第二人,博得朝野盛赞。

那盛赞本也不过昙花一现,入得宫还在司天监做着不入流的小吏。仅一年,他苦心钻研观天之术,竟能十次十准。

从不入流的小吏,到如今朝野皆知的观天算数第一人,成了从五品的少监,不过是四年时光。现如今就是老监正测不准的星相,也需来请教于他。

说是从五品的官员,朝中就是一品大员府邸有喜有丧,也想请他掐算掐算。

他尚是少年,若非净了身,再有十年,焉知不能入阁封相。

凡是文人,无有不清高气傲的,可哪怕是翰林院的翰林也赞他清贵无双,愿奉他为来日文理双学第一人。

虽是过誉之言,却是德高望重,深得人心。

温宁藏在盆栽树后,心底默念:姒大人?

姒这姓很是罕见。

她第一次知晓姒姓是在前朝皇宫,那姓是宫中禁忌,她不过好奇姒姓多问了万皇贵妃一句话,万皇贵妃罕见眉目森严,好生将她训斥了一顿。

温宁蹑手蹑脚跟在两名官员身后,来到了正衙一侧的书房。

那书房四方格局,对比不远处东宫的巍峨、雕梁画栋,算得古朴幽静了。

四面并不与其他衙殿相连,孤单伫立一角。门前拱桥下引活水,两侧栽种两排青竹,竹影婆娑打在水面,莫名让人心感平静。

温宁抬头看去,书房上方挂着黑底匾额,字如游龙,笔锋写意俊冷。

上书:斋心。

温宁望见那两字心头突地一跳,那字写得极好,好之又好。

她父写得一手好字,可称大家。她自幼得其熏陶,虽比不得父亲,却也不至于辱没门楣。

那字很好,却不对。

斋字上半部分过于收敛,下半部分又见锋锐,心字第一点下笔太重了,第二点却又如常。

她若看,倒像是提匾额这人,本已露出了真心,偏又在顾忌什么,落笔假意用来蒙蔽世人之眼。

官员口中的那位姒大人,此前她从未听过他名,却可在这样的书房办公,书房门匾又是这样的奇怪。

温宁心底疑窦丛生,正想躲到书房一侧去听对话。

司天监的几名官员站在她身后,困惑看着她。

他们本想装做没看到的,谁不知她是何人。她进宫一个月,带着个叫温景宁的小猫成日里在宫里撒欢儿。

太子殿下护着,皇后娘娘宠着,满天下再难找到比她尊贵的女儿家了。

她纵是大大方方走进来,他们还敢拦着她不成?这样鬼鬼祟祟地往姒少监书房走,更像是要偷听。

天相地理乃帝王家专有,她是尊贵,可姒少监的书房,却不是她可随意偷听的。

其中一人率先向她袖手拜下:“拜见骄阳郡主殿下。”

温宁向前迈步的身影一顿,收回脚,故作从容转过身。

拱桥一端,站着四名官员。

她轻咳一声,向他们摆手:“退下吧,本殿下就是随便走走。”

剩余三名官员随之袖手做拜:“拜见骄阳郡主殿下。”

温宁难掩窘态,再次道:“退下吧,本殿下就是随便走走。”

几人异口同声道:“臣等愿引郡主殿下一览司天监。”

书房朱窗紧闭。

一只修长、完美如玉石的手握住乌黑的窗棂撑杆,撑开一条白光缝隙。

竹影婆娑的拱桥上,她着一身明媚的鹅黄衣,沐浴在晨光中身形纤巧,美好若仙灵。

他眸黑而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视她如红颜骷髅,眸底不起一丝波澜。

她背对着他,他却知,她有双像猫一样的美目,生着一双微弯的蛾眉。

她是真切地人,入得他梦,却是只猫……

温宁见他们不肯走,又来了这些人,偷听是不成了,正欲离去。忽又感如芒在背,转身向身后看去。

他端坐书案前,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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