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天空上。
傅斯年攥着缰绳的手骨节泛白，指腹被粗糙的皮革磨出红痕。方才在赛场强撑的笑意早已垮塌，只剩下满心的钝痛——像被沉重的鞠杖反复捶打，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望着曾一珩通红的眼眶，又看看宋祈年紧抿的唇，喉结滚了滚，终是挤出沙哑的安慰：“没事……下次……”话未说完就被自己咽了回去。“下次”？哪还有下次？
宋祈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她垂着头，绯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马粪与干草混合的秽物，却浑不在意。往日里灵动的狐狸眼此刻半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傅斯年想再寻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又猛地缩回——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若不是自己将他们牵扯进来，若不是他没能更早看穿蓝队的算计……内疚像藤蔓般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
“哟，这不是红队的‘英雄’们么？”
尖锐的嘲讽接连响起。
傅斯年猛地抬头，只见魏明迩几人倚在门口，身后跟着十来个跟班，个个跟魏明迩一个造型，抱着胳膊，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
为首的一个矮个子踮着脚朝曾一珩挤眉弄眼：“曾公子，刚才那球射得真准啊——可惜，就是眼神不好使！”
“哈哈哈！”哄笑声立刻炸开。
另一个瘦高个故意提高嗓门：“不是赛前说的满口英雄气，怎么这会倒学起狗熊舔爪子的怂样啦？”
“”宋姑娘何必呢？”另一个纨绔晃着腰间玉佩，目光黏在宋祁年紧攥的拳头上，“放着魏小公子这边的赢家不做，偏要陪着这群丧家犬吃灰。他们除了脸蛋能看，还有什么？哦对了——”他突然拍手，“不对，这下连脸皮都输光了呢！”
笑声更大，污言秽语像冰雹般砸过来。
“输球就输球，也不用哭丧着脸吧？”最左侧的灰衣跟班突然嗤笑，“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把亲娘的遗物都能输了去送人的。傅公子，你说对不对？”
“就是就是！傅公子要是真有骨气，刚才就该拼个你死我活，现在装的这样儿给谁看啊？！”
有人甚至啐了一口唾沫，“我要是你们，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
傅斯年的拳头“咔吧”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来撕他的脸皮——输了马球不够，还要踩着他母亲的遗物往死里羞辱。可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偏像被巨石压住，烧得五脏六腑都疼，偏生连一丝火星都喷不出来。
曾一珩猛地冲上前，却被傅斯年死死拉住。“别冲动。”傅斯年低声道，声音里的颤抖连自己都没察觉。
他怕，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旦动手，惹来更大的麻烦，那就不是几句羞辱就可以揭过去：“他们——就是在故意激怒我们，不要上当。”
这话是说给曾一珩听，但根本就是在提醒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宋祈年突然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挨个扫过那些审视的、嬉笑的、嘲弄的面孔，最后直直落在傅斯年脸上。那眼神太平静了，静得能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在其中沉浮，看得傅斯年心里发毛。宋祈年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嘲讽与哄笑：
“斯年，我们赢不了的。”
傅斯年一愣。
“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宋祈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在他们的规则里，我们永远都赢不了。”
这句话像冰锥猝然刺入灵台，在傅斯年耳边炸开……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他的那些筹谋，那些计划，那些打算，他从来没有胜算。
在他们画好的楚河里，哪有卒子能过河的道理？
傅斯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死死盯着宋祈年，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平静。但不知为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进傅斯年的脑海——
“祈年，你要做什么？”
宋祈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傅斯年竟然看不明白。他张了张嘴想追问，眼前却猛地一花！宋祈年彷佛一团火一般，绽开在对面的人群中。
“砰！”“呃啊！”
闷哼声接连炸响，伴随着骨节相撞的脆响。傅斯年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祈年住手！”他疯了般大喊，声音又尖又哑。明明只是想打一场马球，明明他只是想博得她的好感……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三个月前，他得知父亲已经打算向朝廷上表要立傅斯垣为世子，他并非没想过逃离这座金丝牢笼，可妹妹怎么办？若他走了，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姑娘，要如何在继母王氏的步步算计下讨生活？
可留下，他的人生连未来二字都不再有，他只是安远伯傅家予取予求的钱袋子，而妹妹，终将在及笄之后，被盛装打扮成傅家巩固权势的最精致礼物，送往某个素未谋面的夫家。
所有人都觉得他生了七窍玲珑的心肝，才能在继母的手中保护好自己，但他清楚，他和妹妹之所以可以平安长大，甚至该有的面子一样不缺，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安远伯，那个他叫做“父亲”的男人，需要他们兄妹，如此而已！
他对权力的渴望如燎原野火般灼烧着脏腑——那不仅是挣脱桎梏的钥匙，更是护佑自己兄妹的铠甲。
他就动了心思——若能娶得宋家嫡女，何愁不能翻盘？
他筹划数月，制造机会，刻意接近……可此刻看着那个如烈火般撞入人群的身影，傅斯年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自己那个“父亲”！
“拦住他！别让这疯子跑了！”魏明迩的怒吼将傅斯年拽回现实。蓝队的跟屁虫们怪叫着扑上来，拳脚如雨点般砸向宋祈年。赵三狞笑着从侧面踹出一脚，却被宋祈年侧身避开，反被她抓住脚踝狠狠掼在地上，疼得像杀猪般嚎叫。可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她左突右冲，绯色衣袍已被尘土染得灰败，渐渐陷入重围。
“放开我！斯年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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