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掘坟
府上挂着举哀的白灯笼。
曹操疾步来到丁瑶从前住过的小院。门前,身着白衣的七喜和小桃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轻声抽泣。
“人在何处?”曹操立在门口,面色铁青。他抬起脚步,却不敢迈进去。
七喜和小桃眼睛肿成核桃,都不说话。
曹操身后有个小厮低声说:“请司空节哀,丁夫人已经……走了。”
曹操愣了片刻,而后大怒。他看都没看那个说话的下人,直接下令:“一派胡言,把这个造谣生事的拉出去砍了!”
“司空息怒!”以福叔为首的下人跪倒一片。
一众人噤若寒蝉。
“请司空息怒。”荀彧拱手立在他身侧,躬身劝阻。
曹操一向很信任荀彧,见他如此,自知方才脾气太大了。他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冷声问:“阿瑶葬在何处?”
这次无人敢回话了。
曹操指着俯身跪在地上的七喜,用命令的口吻说:“七喜,阿瑶生前最信任你,你来说,阿瑶在哪里?说,我不会治你罪。不说,你立刻去陪阿瑶。”
“司空饶命,我……奴……奴不敢,夫人半月前葬在谯县了。”七喜不住地磕头,脑门砸在地上咚咚响。
曹操被她的哭声和磕头声吵得心烦气躁,他立在原地,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闷着头转身走了。
夜深人静。
他独自来到丁瑶小院门口。院内院外一片死静,再也没有茶果香和欢笑声。
他立在门口,负手站了一夜。
直到东方既白,直到前来寻他的福叔为他披上披风,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他才愿意相信,阿瑶真的已经走了。
她走了,将来也不愿意和百年之后的他葬在一起。她选择葬在老家,远离许昌,远离他。
又过了三日,在曹操再三逼问下,七喜道出了不敢和旁人言说的话:“夫人死前万念俱灰,她不愿意留在世上,也不愿入土安葬被蚂蚁虫子啃噬,她想……想把自己烧成骨灰,撒到山川河流间,想让灵魂得到自由。”
“什么?!”曹操大为惊怒。生同寝死同穴她不愿意,还要挫骨扬灰?她这是有多恨他,还是恨她自己?
七喜见曹操脸色大变,害怕迁怒自己,立刻补充说:“司空请放心,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已将丁夫人好生安葬在谯县外的后山上,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曹操闭上眼睛,平静了片刻,问:“她还说了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
“夫人说这些东西不属于她,都不需要带走。”跪在地上的七喜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子,她低下头,手捧盒子举过头顶。
曹操接过来,打开看,里面全都是这些年他送给丁瑶的首饰盒珠宝,有她平日常戴的玉簪和手镯。
他送的东西,她一件没有留,连带进墓里陪葬都不愿。
那枚玉戒指搁在盒子的角落,埋在一堆项链下面。
她不知道,那枚戒指,是他和工匠学习后,亲手做的。
“罢了。”曹操一松手,盒子里所有珠宝首饰哗啦啦撒了一地。簪子镯子摔碎不少,尖锐的碎渣滚在七喜手边。“既然她不稀罕,我无所谓。”
丁夫人离世的事仿佛平静下来,无人再提,也不需要提。
伺候过丁夫人的婢女和小厮有的攒够钱赎身离开,有的被安排去其他地方做事。七喜去了环夫人处,小桃因为相貌不佳被安排在烧火房。
而丁夫人去世后,最风光的就属卞夫人。一个艺妓出身的贫家女,很快被曹操立为正室。对此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为丁夫人惋惜。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曹操安排给新夫人卞纾的第一个事,竟然是……
“您是想让我给丁姐姐迁坟?”卞夫人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曹操摇头:“是开棺。”
“什么?”卞夫人震惊,“开棺?可……丁姐姐已经入土为安,死者已矣,不知您此举何意?”
曹操不悦:“怎么?何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
“妾身不敢。”卞纾俯身低头,吓得直哆嗦。迁坟和开棺,这两个性质完全不同。
一屋子下人听见,更是怕得差点尿裤子。开棺?这是要掘坟啊!曹司空和丁夫人就算没有感情了,恩情也是有的啊,为何如此恨她,死后都不让她安宁?
卞纾什么都不敢问了,只是试探道:“那请容妾身请来大师作法,选个黄道吉日和风水宝地……”
“许昌城南,我已选好了地方。至于时间……”曹操不假思索道,“明日。”
明日?明日可不是吉日啊,忌安葬迁坟的。
卞纾不敢言,只是问:“明日迁坟动土,需前往谯县。司空可愿同去?”
本以为曹操这般逆天行为是厌恶丁夫人了,他肯定不会去谯县。没想到,曹操毫不犹豫说:“同往。”
虽说曹操本就是个不受纲常礼法约束,行事乖张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暴戾的人,可听闻他对发妻如此,大家不由齿冷。
先是在外面沾花惹草气死了发妻,死后又要掘坟令其不得安宁。丁氏到底造了多大的孽啊,才嫁给这么个薄情的人。
掘坟那日,丁老夫人哭到昏死过去。她想阻止,可丈夫已死,家中唯一的男丁远在外地做官。曹操等人来得突然,丁家根本没法准备。
“造孽啊!造孽啊!”老夫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曹操立马派最好的医工医治老夫人,却仍不改自己的初衷。
他未在谯县停留,手下一干人抬着棺椁,像护送极为重要的物品般,上百军士全副武装。
一路上,他们受到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和骂声。
他们低着头,不敢言。
到了许昌城南,卞纾提前命人挖好的墓坑准备就绪。
曹操命人将棺椁放入墓中,抬手下令:“开棺!”
真的开棺啊!?
棺材钉撬开,楠木棺椁打开了。
丁夫人静静躺在里面,棺材里没有一件华贵的陪葬物,就如同她生前一般,不喜奢华,平平淡淡。
因已下葬两个月,她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化。旁人闻到气味都恶心到想吐,忍不住掩住口鼻弯下腰。
请来像摆设一样的方士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恳请曹操道:“还请曹司空看在丁氏往日的情分上,丁氏入土前请容小人为超度作法一日,告慰亡灵,以免日后司空府不得安宁啊!”
“准。”曹操说。
说是作法一日,告慰亡灵,实则谁真敢留在已经腐败的肉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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