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记住了?

在春耕日淋了一场雨,刘荣不出意外的发了烧。

好在还年轻,少年血热,身子骨硬朗;

再加上平日里也没少注意,遂只是昏昏沉沉休息了三两日,便合衣下了榻。

——还是在凤凰殿,也仍旧是那方小院。

看着刘荣身穿米白色里衣,在院内前后左右比划着手脚,在旁观摩的夏雀、葵五二人,一个抱着刘荣的衣袍,一个端着热腾腾的姜汤;

百无聊赖间,也猜测起刘荣这套怪异的‘拳法’。

“瞧着~不像是行伍间的把式?”

葵五瓮声瓮气的一语,却引得夏雀狐疑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

“我也没见过军中的把式。”

“倒是有些似鸟、禽之类?”

二人正交谈间,院门外响起一阵略有些嘈杂的言语声;

待二人循声望去,便见院门外不远处,凤凰殿的其余两位公子穿戴整齐,正和彼此客套着什么。

“河间王请。”

“——临江王请。”

“王兄先请;”

“——王先请。”

“河间王莫再推辞~”

“——临江王不必客套~”

……

呃……

眼前这一幕,显然有些超乎夏雀、葵五这两个痴人的认知极限;

但在小院之内,听着院门外的两个弟弟,一口一個‘河间王’‘临江王’,叫的不亦乐乎,刘荣却是不禁莞尔。

“即是来了,便快些进来。”

“好歹也是做了诸侯的人,还这般不能持重。”

手脚动作不停,只嘴上朗声一嚎,正沉寂在新鲜称谓和身份中,无法自拔的玄冥二少,终不得不齐身跨入院内。

一看刘荣的动作,兄弟二人便立时眼前一亮!

“这!”

“叫个什么来着……”

“对!五禽戏!”

咋咋呼呼的走上前,公子刘淤……

啊不,临江王刘淤便在刘荣斜后方蹲下身,扎下马步,聚精会神的跟随刘荣,打起了这套被刘荣改编过的简易版五禽戏。

河间王刘德虽淡定些,脚下动作却也不慢;

倒是没像弟弟那般猴急,而是先将外袍脱下交给葵五,才站到刘荣另一侧斜后方,也跟着刘荣活动起腰身。

“大哥不是说这五禽戏,小孩子不能打的吗?”

刘德轻声一语,顿时惹得临江王殿下连连点头:“是啊!”

“过去,大哥每要打这五禽戏,那都是紧闭大门,根本就不让我……”

“呃,根本就不让寡人,和河间王看的?”

弟弟们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刘荣却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慢条斯理的打着拳;

只嘴上,含笑敷衍一声:“都长大啦~”

“敢当着大哥的面称孤道寡——更都自称寡人了;”

“区区五禽戏,又如何打不得?”

说着,刘荣不由又是一笑,稍压下翘起的嘴角,才语带戏谑道:“如何?”

“可要我这个做大哥的,向临江王行跪拜大礼啊~?”

听出刘荣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老二刘德只一阵辛苦憋笑,手上动作都不免变了形。

至于临江王殿下,却是被刘荣这句话吓得当即僵住身,畏畏缩缩撇了眼刘荣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嬉皮笑脸的打哈哈道:“嘿嘿,好歹是封了王嘛!”

“一时得意忘形,大哥便莫逗寡…呃,莫逗弟弟了。”

“嘿,嘿嘿……”

见刘淤这么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刘荣嗤笑之余,也不由稍安下心来。

——对于未来,刘荣最担心的,自然是母亲那声石破天惊的老狗;

紧随其后的,便是这个早早病逝的弟弟,历史上的临江哀王。

一个‘哀’的谥号,几乎是以字面意思,为刘荣所切身体会到的。

此刻,见弟弟仍是一副活宝相,刘荣虽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却也终归是稍安心了些。

动作不停,继续带着两个弟弟活动手脚腰身,嘴上,也不忘有一搭没一搭,和两个弟弟聊起天来。

“倒是有一件事,要警醒临江王。”

“——诸侯之王印,比同诸侯之封国。”

“王失其印,便等同于失其国。”

嘴上说着,刘荣便借着转身的功夫,若有所指的撇了眼刘淤腰间,那枚两寸见方的金印。

待临江王殿下狐疑的低下头,刘荣才回过身去,再度背对身后的两个弟弟,温声和气道:“早点寻个执玺郎,给王印寻个‘住’处。”

“免得这般日日挂在腰间,招摇过市,再被有心之人窃了去。”

自进了小院开始,刘淤便嘚瑟的将腰间王印系在大腿前,有意无意将其晃起些,面上神容说不出的嘚瑟。

听闻刘荣这一番‘提醒’,才如梦方醒般赶忙停了动作,用手紧紧攥住那枚王印,开始单手打起五禽戏来……

对于这个活宝,刘荣只付之一笑,便也就任由他去了。

再借着一个动作结束的功夫,和二弟刘德搭起话来。

“河间、临江二国的王宫,若是少府抓紧些,至多也就是几个月便可建成。”

“但听父皇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要留二位大王到秋后。”

“——大抵是要忙完平抑粮价的事,二位大王才可以离京就藩。”

“在那之前,少府除了在河间、临江兴建王宫,也同样会为二位,在尚冠里建造王府。”

说到此处,刘荣终于是停下了动作,接过葵五递过来的温姜汤,猛地灌下一口。

感觉身心更舒畅了些,便舒舒坦坦的长呼出一口浊气。

而后便一手倒扶着腰,一手端着汤碗,神清气爽的再一笑。

“却不曾想,最先搬出凤凰殿的,居然不是我这做大哥的?”

“嘿……”

“——等入住王府,二位大王可要多邀我几回,再留我在王府多住上几日?”

“好歹也要让我寻个由头,好到宫外走走、看看;”

“再有,便是有些话,也终归是不便在宫里言说的……”

听闻刘荣此言,临江王刘淤本着‘反正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深想’的原则,当即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

“大哥放心!”

“住进王府的第一天,弟就将王府最大的一方院落打扫出来,就留给大哥三不五时去住上一阵!”

“若是大哥愿意,便是一直住着都成!”

活宝又开始卖萌了,刘荣自又是一阵莞尔,暗下也不忘吐槽一句:您可别咒我了;

堂堂储君太子,真要跑您那临江王府一直住着,那可就意味着硕大一个太子宫,已经没有刘荣的容身之所了。

但对于弟弟的心意,刘荣只大大方方照单全收。

“这么些年,总归是没白疼老三。”

得了大哥的认可,刘淤顿时将身子挺得笔直,下巴也翘得老高,嘚瑟至极。

倒是一旁的河间王刘德,一如往常的迅速听出刘荣话外之音,便悄然皱起了眉头。

“大哥贵为太子储君,能让大哥都不便在宫中说出口的话……”

见弟弟一副要头脑风暴,不猜透自己誓不罢休的架势,刘荣只含笑一摆手。

“到时候便知道了。”

“左右不是什么急切的事。”

“只是做了储君,终归是要谨言慎行,免得给人落了话柄……”

刘荣敷衍的解释,并没能让刘德心中忧虑减弱多少,却也是乖巧点头,暂且将忧虑放到一边。

见两个弟弟也无心再聊,刘荣便自然而然的,关心起了两个弟弟的身体状况。

只是这关心的方式么……

“看了这么久,都记住了?”

此言一出,公子刘德当即便点下头,手上也大致比划出刘荣版五禽戏的部分动作。

至于一旁的公子刘淤,闻言却是先一愣;

片刻之后,又满是郑重庄严的沉沉一点头!

“记住了!”

“王失其印,等同于失其国!”

“弟一定保管好王印,并尽快找个信得过的执玺郎!”

言之凿凿的说着,公子刘淤不忘低下头,将腰间金印握的更紧了些。

而在刘淤身前、身侧,两个做哥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是相视一笑……

“老三的王印,要不还是挂在脖子上吧。”

“能让老三看中的执玺郎,只怕也未必靠谱……”

看着弟弟如临大敌,却又分明智商捉急的憨傻模样,刘荣如是说道。

·

·

·

天子启很恼火。

恼火春耕日,刘荣毫无征兆的破坏原定章程,为天下人请命‘减税’的举动。

只是就连天子启也说不清,自己具体在气什么。

——气刘荣胳膊伸太长,抢了本属于自己的民声民望?

如果在乎名声、民望,天子启就不会在小半年前,喊出那句杀气腾腾的‘深入多杀为要’。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子启,可以说是封建帝王群体中,相当不要脸的一批代表性人物。

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声望、名誉,天子启更愿意得到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刘荣将天子启本就打算做的事,揽功揽到了自己头上,天子启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

但正如刘荣所言:储君,也是君。

民望这个东西,臣下当然是万万不能有,但君却是可以去争的。

刘荣作为储君,虽然只是小半个‘君’,却也完全可以试探着伸手,为自己挣得合理范围内的民声名望——这是在天子启可接受范围之内的事。

汉家也历来都有放养储君,并为储君编织羽翼、造势铺路的传统。

那天子启在气什么?

想了很久,天子启才隐约间,摸到了一层模糊的薄布。

“怎就不和朕商量商量?”

“——好歹也得先通个气,让朕有个准备才是?”

“见天的自作主张,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天子启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如此恼火,主要还是刘荣‘突然发难’,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和节奏。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刘荣的举动,让某些事脱离了天子启的掌控。

天子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任何一位帝王,也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但在意识到自己的怒火来源之后,天子启的反应,却是和刘荣预料中如出一辙。

“罢了~”

“也没指望这混账,能让朕省心到哪里去。”

“——折腾吧。”

“看能折腾出个什么名堂。”

似是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却始终没能得到身侧之人的回应,天子启终是将身子稍一侧;

神情阴郁的仰望向那人,开口便道:“郎中令先前说,朕若是能好生歇养一阵,胃疾便有望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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