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间,都是师父带她来祭拜他们,独自一人,这还是头一遭。看着眼前小小的坟,薛予蓁有些怔然。这还是风雨门弟子那时草草立下的坟,简陋的木牌上面,连名字都没有。薛予蓁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眼眶发烫,匆匆扭头擦了擦眼睛。
拔掉坟墓周围的野草,她也不在意,席地坐下,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捧扎好的花束,端正地发放在木牌前面,“爹,娘,哥哥,许久不来看望你们,是予蓁的错。”
她伸手抚了抚木牌,才继续道:“这是我在平阳城采的花,大而艳丽,是娘最喜欢的那种。不知你们留在堇衣镇前,有没有去过平阳城呢,那里倒也算得上热闹。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比不过堇衣镇。对了,此番去那,还遇见了两位凌河药谷的人。娘,以前真的是那里的弟子吗?”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些东西,自己如何看出宋璇的画留下的信息,如何与蒙面人缠斗……可惜始终只有她一人在说话,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和伤痛无人能抚平。
“师兄问我有没有后悔放走了宋璇。其实还是有的,害怕自己做了错事,要被骂,万一坏了知源宗的名声,指不定还要被赶出来。还有,和那个人打斗的时候,也好害怕,我根本就,”说话间,晶莹的泪珠从薛予蓁脸上滑落,嗒嗒地落在了花叶之上,在师兄面前表现得无所畏惧的小姑娘,此刻哭得格外放肆,“根本就打不过他…呜呜…我好害怕,好害怕,我怕我真的死在那,可是…呜…可是,我还没能给你们报仇…呜呜…”
少女跪在木牌前,呜呜咽咽地哭泣着,“爹,娘,哥哥……我好想你们……好想…”
约莫一刻钟之后,薛予蓁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脸,“如今我已经到了金丹,每月也能下山了。下月,我再来看望你们。”
到知源宗山门结界处,薛予蓁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门口徘徊。有人在等她,想到这种可能,薛予蓁心中的怅然消散许多,于是便几步跨进山门。
看清那人是子书珹后,薛予蓁竟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她朗声喊道:“子书师兄!”
子书珹闻声忙抬头看去,他走到薛予蓁面前,先是看了她好些时间,待到眼前之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时,才缓缓抬手抚了抚她还泛着些红肿的眼睛,低声道:“倒是我的疏忽,叫你平白无故地受了伤。”
薛予蓁赶忙摇摇头,道:“是我自己不懂事了,子书师兄先前明明叮嘱过,叫我不要轻举妄动。”
她这么说,子书珹不辩驳,却也不回应,只是笑了一下,“这两日事情繁多,都没关心我们小风筝,伤可还好?”
薛予蓁对他的态度感觉有些奇怪,但子书珹不愿说,她便不多嘴,“徐师姐的伤药很有效,现下已经不痛了。”
子书珹点点头,“先前褚师兄托我给你带话,说你回宗便去找掌门,而后自去禁闭。”
虽然早就知道回来之后就要去禁闭室,但薛予蓁还是长叹一口气,她往日里功课都完成得很好,也极守门规,旁的同窗被罚时,她还会迎合着同别人一起笑两声,没想到也有被笑的一天。她朝子书珹施了一礼,道:“那我便去找师父了。”
施明尘自然已经听说了薛予蓁在平阳城的表现,对于她这贸然的行动也是小小的警告了几下,但好歹她也是帮着破了大半的事情。奖惩有度,何况施明尘本就很喜欢她,责骂只是浅浅带过,要不是褚霁远在一旁看着,恐怕了连紧闭都免了。
“咳,小风筝这次也是立了功的,又有伤在身,师父也不多罚你,”施明尘笑眯眯地瞧着她,“十天禁闭,将门规抄上一遍。如何?”
最好的当然是将什么都免了,但这也比褚霁远说的那些好多了,薛予蓁行礼,“如此甚好,还是师父疼我。”说罢还去瞥了一眼褚霁远。
褚霁远只无奈地摇摇头。
“对了师父,”薛予蓁掏出那个银簪,“我在集市买了这个,同师姐格外相配。”她将簪子递到施明尘手中,期盼道:“我能先去看看师姐吗?”
施明尘看了看簪子,将其收入怀中,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淼淼她近来身子不太舒服……”
薛予蓁怎么可能没猜到,若是施淼淼没事,那在山门处等她的人便会再多一个。她心中既是担忧又是失落,“师姐她……”
女儿身体一直不好,施明尘自然也很担忧,但看着薛予蓁这样,安慰道:“扶鸢说,许是夜里受了寒,有些发热,并无大碍。”
薛予蓁点点头,反过来安慰施明尘,“扶鸢长老医术了得,师姐定然没事。就麻烦师父将这小礼物转交给师姐,再同她说待我出来后,给她讲山下的故事听。”
施明尘眼中升起笑意,“好孩子,师父一定替你告诉师姐。”
看着薛予蓁出去后,褚霁远道:“下山一趟,不过几天,性子倒也是稳重了些。”
施明尘点头,“是。朗月,你先前说,凌河药谷的两个徒弟去了平阳城?”
褚霁远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后,道:“是。子书珹在追捕那名蒙面人的时候,也撞见过那两人。不过他们什么都没做,似乎真的只是去平阳城找什么碧绛草而已。师父是怀疑……?”
“碧绛草……”施明尘沉吟一会,“凌河药谷自上代谷主逝世后便淡出世家许多,颇有一些避世的意思,现如今却是在寻找碧绛草。沉浮楼近日可有异动?”
“并无。”褚霁远答。
“嗯……”施闭眼想了一会儿,“凌河药谷之事绝非巧合,四年前薛予蓁家中的纹饰,如今的平阳城…不知凌河药谷要做什么,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至于碧绛草……下月十七号,便是宁沂秘境开放的日子了,既然他们在找,那我们不妨也去找找。”
“朗月,适时便由你带领门中弟子前往秘境试炼。”
褚霁远拱手行礼,道:“弟子领命。”
薛予蓁没在禁闭室里待满十天,她不过五天便将门规抄完,而第六天,施淼淼就在门口叫她出去。看守禁闭室的弟子自然是拗不过施淼淼的,当即上报给掌门。而掌门,掌门本就不想关薛予蓁的禁闭,听闻此事,大手一挥便叫他们直接放人离开。
待薛予蓁兴冲冲地走出禁闭室的门时,就看见施淼淼已经带上了那枚银簪。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那银色的飞鸟在施淼淼头上熠熠生辉,随着她的动作倒真是有些要展翅飞走的意味。看自己的礼物被人接受了,薛予蓁心中一暖,可视线落到施淼淼身上时,脸上的笑意便僵了僵。
她满打满算离开知源宗也不过半个月,施淼淼却比上次看见时又消瘦了些,肉眼可见的那种。仍处在夏日,别人都恨不得穿得越少越好时,她却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脸上血色均无。薛予蓁心中难受,知道师姐身体不好,可没想到到了这般程度。可施淼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突然僵在原地,便笑道:“怎么了,小风筝?认不得师姐了?”
她又是一场大病,现在虽然看着虚弱,精神头却好得出奇,尤其一双眼睛里神采奕奕。薛予蓁想,师姐的眼睛比那银簪还要熠熠生辉。
不想叫施淼淼再想起病痛时的难受,薛予蓁收回心神,摇摇头,奔到了她的面前,“才不会呢。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师姐。”
施淼淼哈哈笑了起来,“我可等着你的故事呢,真好奇什么事情能将我们乖巧的小风筝弄进了禁闭室。”
“师姐!”
“师姐在这呢。”
“哼!这天下的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施淼淼愤声道。
薛予蓁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桃花茶,“师姐莫气师姐莫气。”
薛予蓁回了竹晏峰后便和施淼淼讲起了平阳城发生的事情。施淼淼听完宋璇和张珏的事情后便是如此反应,她一口饮下桃花茶,感叹道:“这位宋璇姑娘,倒也是气度不凡。”
薛予蓁对宋璇的情感还是很复杂,但这不妨碍她也这么想,“她很厉害。”
“如此环境,能成长成这样,便是不易,而又遇到张珏这人…”想想宋璇那时的处境,施淼淼摇摇头,“倘若是我,撞见绑架这一事便会与人打个头破血流。她却是忍气吞声地去筹划。”她想起来就就觉得张家,尤其张珏此人实在令人恶心,便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都是狗男人的错!”
桃林外传来一声轻笑,子书珹拎着个小储物囊走了进来,他道:“师妹这话倒是将
天下的人都骂了一遭,莫不是将我们也骂了进去?”
施淼淼和薛予蓁起身行礼。施淼淼道:“我骂的自然是该骂的人?怎么,子书师兄难不成会做那些事不成?”
子书珹摇摇头,“自然不会。”
施淼淼叉腰,“那不成了。只有觉得他没错的人,才会觉得我连同他一起骂了,但若是这样,那我就更没骂错了。”
薛予蓁赞同地点点头,又看向子书珹,“子书师兄怎么来了?”
子书珹将手中的储物囊放在桌上,“许乐禾和徐赠春同扶鸢长老一道下山去义诊了,便由我来给淼淼送东西。”
薛予蓁想起在平阳城时,子书珹说过他们每次下山都会给施淼淼带些小礼物回来。施淼淼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正从储物囊里面摸东西出来,一边拿一边念叨,“嗯?这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指定是赠春买的。这,这是什么?”
说着,施淼淼拿出一大把花,其实红的紫的黄的混做一团,看着倒也是赏心悦目。薛予蓁看了一眼,“这是许师兄摘的吧,但……”先前也说了,红的紫的黄的混做一团,也算得上好看,但这储物囊保存不了太久,这捧花已经焉了,黑漆漆的一团,还有些莫名的气味。
施淼淼却没生气,她指尖亮起一抹绿色的灵气,轻轻地点在花束上,慢慢的,便又变得生机勃勃。
“师姐——”薛予蓁顾及到施淼淼的身体,本想说让她来输灵力,却被子书珹拦下。子书珹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薛予蓁便坐了回去。那捧花已经变得鲜活起来了,像是刚从花丛中摘下来一样。施淼淼看着心情很好,她微微低头轻轻地嗅了嗅,“很香,乐禾有心了。”
看着她这样的反应,薛予蓁却心中发紧。大家带回来的都是很不起眼的小玩意,与施明尘给施淼淼的天灵地宝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陶小雨和游鸿甚至因为囊中羞涩,而一起给施淼淼买了一个小孩子玩的小玩意。薛予蓁本来以为施淼淼看见这些,会不开心,但她仍旧眼睛亮晶晶地摆弄着那个小玩具。
子书珹果然给施淼淼买了那个丑得一塌糊涂的簪子,纵使施淼淼对什么都接受良好,这次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若是往常,你这簪子我便不说什么了。但这次,小风筝带回来的如此好看……子书师兄,你怎么每次都给我带这些丑东西。”嘴上说着丑东西,但她仍是招手让侍女拿来了一个小盒子,将这东西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先前是一只五颜六色的狞猫木雕,再之前是一个枯枝……”
子书珹挑了挑眉,“这簪子有何问题,我先前给我家的小妹们买了一样的,她们都喜欢的不得了,这可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呢。”
施淼淼关盒子的动作一顿,又拿起簪子看了两眼,狐疑道:“你不要诓我,当真是时下流行的?”
“嗯哼,”子书珹拿着折扇在手中敲了敲,指了指薛予蓁,“不信,你问问小风筝,她可不会骗你。”
趁着施淼淼转头的间隙,子书珹给薛予蓁抛了个眼神,要是平常,薛予蓁便接到了这个暗示。可今天她在走神,等被施淼淼的声音叫回神后,她也是愣愣地看着施淼淼。就在施淼淼以为她不舒服,伸手要去碰她时,薛予蓁冷不丁地说道:“师姐,你想下山看看吗?”
此话一处,在这里的人都愣住了。施淼淼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子书珹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而说这话的薛予蓁也猛地站了起来,她没去看施淼淼,语速很快地说道:“我,我突然想起和小雨约好了一起去练功,今晚便先不回来了!”说完便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施淼淼回过神要去拦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子书珹看向她,道:“淼淼…”
施淼淼垂眸看向那捧花,上面缠绕的绿色灵气已经渐渐消散了,花束也逐渐枯萎。她也有些无措,手中又凝起一团灵力,向花束传输过去,“不,不,我——”
“淼淼!”
“小姐!”
施淼淼身形晃了晃,有些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子书珹怀里,指尖的灵力也溃散了。她咬了咬嘴唇,将脸埋进了侍女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