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云回房时,几个女修正挤在大通铺上说话。夜已经深了,可这些没吃过苦的大小姐根本睡不下破床,一见慕微云进来,纷纷诉苦道:

“他们这里连洗脸水都不给!”

“被子里面有虫!”

“朱颜剑主,我们快跑吧……”

听到最后一句,本来正脱外衣的慕微云笑了:“怎么跑?你们身上的干粮可都没了。”

贾令颐理所当然道:“一路挖野菜吃,回岳衡山去啊!”

慕微云真笑了,蹬掉鞋子,在一众女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拉上脏兮兮的被子盖好,探出一个头来。

“你觉得,要是还有野菜,人会饿死吗?”

一群世家小姐面面相觑。显然,在她们心目中,只要没有粮食就算饥荒了,谁知道真正的荒年,连软一点的土都会被吃光?

慕微云哂笑道:“现在雷江南岸,估计只有一样东西能吃了。”

“什么?”

“人。”

贾令颐被慕微云吓得打了一个寒噤,弱弱地说:“你别吓我……”

“我没有吓唬你。”慕微云平静地说,“宛阳东市上,男人肉三钱一两,女人肉四钱一两,你明日可以自己去看。”

有个小一点的姑娘抱住自己,靠住墙壁:“好吓人……”

慕微云拆着自己的头发,说:“这种事每年都会在全境各地发生,事大事小而已。你们这次下山,不就是为了帮江州一把吗?现在不是想着逃跑的时候。”

贾令颐有点不耐烦了:“那我们能做什么?现在东西都被收走,根本就是白白下山!”

慕微云淡定道:“有死者处,你们去安魂超度,防止尸变;有病者处,你们去止血治伤,烧水熬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贾令颐道:“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难道我们把宛阳的所有老弱病残照顾好,旱灾就能结束吗?”

“不能,但是你们难道因为没用,就不去救助吗?”慕微云显然也不太理解,晃了晃脑袋,“好了,快睡吧,今天累坏了。”

贾令颐皱了皱鼻子,难以置信:“你闻闻这被子,都馊了!你还睡得下去!”

“有被子已经不错了,快睡快睡。”慕微云给自己掖好被子,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嚷道,“我睡着了,别叫我了!”

……

一天后,入夜,江州郡府,昭化城内。

一辆马车停在郡守府邸门前,扬起的黄尘渐渐落定。朱鹤闻从马车上跳下来,落在胡府门前。

门上挂着一对庄严的黄铜狮首门环,朱鹤闻摸上去时,还带着白日暴晒的余温。他叩门许久,才有个小孩睁着迷迷糊糊的眼来开门。

“在下朱鹤闻,是玄青门……”

“知道了知道了,你进门直走,老爷在积善堂等你呢。”

那小童很不耐烦,放他进来之后,任由他自己拿着行李进去,又自己跑回去睡觉了。

朱鹤闻往胡府里走去,穿过一片竹林后,空气瞬间清凉下来。外面淡淡的臭气和灰尘气都被隔绝在竹林外,这里面俨然是流水潺潺、和风细细的仙宫。

江州郡守胡尚成正在积善堂内半卧,两个侍女为他按头按脚,两个侍女在一边调香,两个侍女捧着丹药等他服用。

朱鹤闻进去时,胡尚成也没睁眼,懒懒地吩咐道:“坐吧。”

朱鹤闻拣了个凳子坐下,轻声道:“晚辈来了,世伯久等。”

“我可不是为了等你。”胡尚成嗤笑道,“头疼的老毛病犯了而已……今天格外疼。”

“怎么了?”朱鹤闻状似关怀,“这天气着实热,都九月了,还像大夏天。”

胡尚成说:“还不是因为陛下。我们本来都报过灾情了,陛下偏不信,非要派人来核查。你可知道,派的是谁?”

朱鹤闻诚实道:“不知。”

“你的灾星来喽。”胡尚成慵懒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长平侯,慕尘!”

朱鹤闻立刻作惊恐状:“怎么会!——世伯……世伯救我!”

胡尚成被他逗乐了:“你怕什么!就算堂哥倒了,庆亭胡氏也不是摆设。你好好的办差,胡家就能保你,不被长平侯和朱颜剑主削成人棍。”

朱鹤闻拍了拍心口,泫然欲泣:“世伯知道,这是我多年的心病。多亏有庆亭胡氏救我。”

胡尚成摆了摆手,说:“别那么一惊一乍。好了,我跟你说正事——你知道朱颜剑主下山了吗?”

“什么意思?”

“叔祖传信,朱颜剑主为了找昆仑山那些失踪的同门,带着一堆小孩跑下山去了。”胡尚成扳着手指数到,“钟长静、贾令颐,还有几个小孩。”

朱鹤闻道:“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胡尚成微微一笑:“在江南。”

这里的江南,自然指的是雷江以南。朱鹤闻愣住了,然后道:“她……们,不会被叛军抓了吧?”

“目前来看,正是如此。”胡尚成道,“叔祖的意思是,朱颜剑主很有可能发现魃僵的秘密,现在要尽快销毁。”

这场旱灾持续了太久,造成了太大破坏。再不收手,江州叛乱一旦成势,让慕尘和慕微云查到什么,胡尚成的脑袋就危险了。

朱鹤闻道:“我来做?”

“对。”胡尚成道,“你来替换前面的修士。”

朱鹤闻仿佛看见一个屎盆子,即将扣上他的脑门。

前面操纵这东西、布设阵法都和他无关,等到要被查了,他就被推出来了!

庆亭胡氏这样做也不是一两次了,毕竟他们救他,就是为了某一天能把他丢出去,连同他帮他们背上的罪责。他就像是那块晚宴上的手帕,清白一世,只是为了最后脏兮兮地被丢掉。

小时候莫名其妙地被救了,就要用一生去还这份带血的恩情。

他离开胡尚成的府邸,拖着沉重步伐走回驿站。街道上,没有往日喧闹的人声,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门前挂着许多传说中能辟邪的物品,聊做安慰罢了。

谁都知道,旱灾若是持续蔓延,昭化这座大城也迟早会死掉。

忽然,有个人叫住了朱鹤闻。

朱鹤闻回头一看,那是个拿剑的修士,走进了才发现,居然是周修齐!

他乡遇故知,两人都难得一喜。周修齐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朱鹤闻僵了一下,说:“来清谈大会。”

周修齐说:“我已经把月娘安葬好了,就在这一片救助伤者。”

朱鹤闻问道:“现在呢,在巡夜?”

周修齐道:“最近有疫病,晚上容易厉鬼回魂,我就白天睡觉,晚上巡逻。”

朱鹤闻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事:“你的剑还干净吗?”

如果周修齐的剑沾过血,那他就没可能长生了,会被仙门驱逐,佩剑也会被天工峰熔掉。

周修齐道:“还没有,目前,靠符咒尚能支撑。”

朱鹤闻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周修齐道:“我请了三个月的假,应该足够江州旱情结束。”

两人闲话了几句,朱鹤闻正要告辞离去,周修齐却吞吞吐吐地问道:“师兄,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朱鹤闻示意他讲。周修齐便说:“您能找朱颜剑主帮忙,和我一起去一趟宛阳吗?”

朱鹤闻讶然:“为何?”

“我想去把月娘的父母带出来。”周修齐说,“我闯了几次,都没法深入江南。”

朱鹤闻犹豫片刻,说:“你知道宛阳现在已经……”

周修齐却很平静,说:“我知。但,有希望的话,还是要试试。”

朱鹤闻彻底没话说了,如实道:“其实,我这次是受胡氏之托而来,并不是来赴会,恐怕见不到朱颜剑主。你若不嫌弃,我陪你同去。”

周修齐想了想,说:“暂且不必了。”

与此同时,宛阳。

经过一天的崩溃,小姐少爷们终于接受了这个恐怖的环境,开始捏着鼻子喝下茶垢杯子里的水,梗着脖子咽下带沙子的菜了。慕微云非常欣慰。

她每天带着他们四下奔走,超度亡魂、救治伤患。没办法,城里已经滋生了瘟疫,如果不尽快控制,旱灾加上大疫,还不知道要收走多少人头。

有一天中午,她们帮重病者服药结束后,大家坐在医馆外的台阶上。几天下来,贾令颐已经累得忘记了洁癖,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地上就开吃。

慕微云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块干帕子,说:“擦擦汗吧。”

贾令颐抬起袖子闻了闻,苦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闻到汗酸味。”

遥想半个月前,她还是衣带缓飘的江南仙女,慕微云就不禁笑起来:“也是一种修行了,恭喜你啊。”

贾令颐把汗擦干净,抿了抿鬓发,说:“我娘要是知道,肯定得骂我一顿。‘修行之人须身体洁清,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姑娘们都笑起来,年纪小一点的女修说:“要是能洗澡就好了。”

贾令颐说:“真希望事情结束之后,城里所有人都能洗个澡,各回各家去。”

慕微云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就这点追求?不得大吃大喝三个月?”

贾令颐道:“那我也要请宛阳这些人一起大吃大喝!摆流水席!”

大家正说笑,一个女修忽然往右边躲了一下,笑骂道:“你别挠我!好痒!”

她的同伴莫名其妙道:“啊?我没有?”

众人都还在笑,慕微云却下意识握住朱颜。下一刻,她起身喝道:“散开!有别的东西来了!”

一听这话,女修们纷纷跳起来拔腿就跑。慕微云哭笑不得,喊道:“跑什么!回来助阵啊!”

唯一一个有点犹豫的贾令颐瑟瑟道:“斩杀妖鬼就会短寿,你也快跑吧!”

慕微云不说话了,目光专心搜索起来。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东西。

不怪她一开始没发现——那东西,完全和医馆的布条混在一起了!

那就是一团带血的布条,里面缠着破碎的骨骼和长发,正在空气中游动。大概是新生精怪的缘故,这东西还不能控制好自己,所以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女修。

贾令颐没有跑远,遥遥喊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啊!”

慕微云倒是见过。但正是因为见过,心才沉进了谷底。

这是“行瘟使”!

这个名字,来自那首灾厄之地广为流传的民谣。

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它斩人头。若有一人杀不尽,行瘟使者在后头。

这是所有旱灾中病死之人冤魂的集合,只要布料沾了病人的血,它就能附身其上,继续传播瘟疫!

这东西一旦出现,只有一个结果——大疫,传遍江州的大疫!

慕微云闭了闭眼,然后,一剑斩下!

“不要!!!”贾令颐绝望地大喊道。

但是已经晚了。乌黑的血从布条里汩汩流出,黏腻地渗进石缝里。它还在不屈地扭动着,似乎不甘就这样死亡。

慕微云根本没理她,几剑利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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