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如奔马,从坠落之人身畔飞速掠过。

蓬松的云絮擦过晏不见残破的衣袂,他像一片被狂风卷起又抛下的枯叶,直直朝着苍茫大地坠去。那双曾经锐利如剑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金色的血液在眼角凝结成痕,呼吸微弱得几乎要断绝。

那道来自问心劫的、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反复啃噬着他的神智:

“苍生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相反,一路走来,他始终多疑谨慎。从金丹到返虚,天生剑骨、鱼龙玉鱼、还有那象征着投名状的风雷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始终推着他向前,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旁人毕生难求的机缘。

这条道途简直顺遂得令人心惊。

可越是顺遂,他心中的疑虑便越深:为何雷劫从不在他突破时降临?

这异常的平静,让他不止一次在心中为自己敲响警钟:那最后的通天之劫,会不会因此积攒出毁天灭地的威能?旁人在化神期就要面对的问心之难,会不会一直压抑到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前者尚好,任他雷霆万钧,他自可拔剑相迎;可后者……

狂风在耳畔呼啸,大地的轮廓已在眼前清晰铺展:青黛色的山脉如巨龙蛰伏,碧色的江河似玉带蜿蜒,平原上散落着小小城郭,炊烟袅袅,依稀可见人影攒动。

可这人间烟火,却半分也入不了他的心。

意味着什么呢?

能有什么意味呢。

晏不见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过往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眼前飞速闪过——幼时被远亲责罚、寒夜里蜷缩在破庙角落啃食硬饼的冷寂,乞讨不得反被呵斥责打的痛楚,独身一人初入山中与妖魔厮杀负伤后的落寞……

他在尘世中挣扎求生,孑然一身孤苦长大,既从未从人群中得到过半分暖意,自然也从未将自己视作其中一员。在遇见林一白之前,他的世界里只有生存与仇恨,旁人的生死、三千洲的兴衰,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自知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这世间之人共情,所以在空相岚中,那仙尊遗志朝他行以劝诫之时,他才会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

若遇问心,他必陨落。

没有任何转圜。

此劫最可怕的,从不是那能将肉身粉碎的万钧雷霆,而是那能将他内心最深处的冷漠与疏离,赤裸裸地剖露在天道面前的力量。

他若真将这样冷漠狭隘的道心暴露,便会让天道知晓,纵是他有了通天修为、位极仙尊,也不过是个冷血的旁观者。届时人界众生,又该由谁来守护?

心死的寒意,比雷劫的灼痛更甚。他缓缓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穿透层层浮云,直直投向云山深处——那是林一白沉睡的方向。

他的目光越过山川阻隔,看到了幽谷中那株盛放的梦昙,看到了花蕊中沉睡的少女。她依旧是那副清丽沉静的模样,长睫垂落,唇角带着浅淡笑意,睡得安稳酣甜,全然不知此刻高空之上的惊变。

他曾答应过她,曾在沉睡的花前轻声许诺“等我”,承诺会在完成使命后回到她身边,护她平安离开云山,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宿。可如今……

“对不起。”晏不见的声音破碎在风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这一次,我到底是要食言了。”

晏不见最后深深望了一眼云山深处,那目光里有缱绻恋慕,有刻骨不舍,有深沉愧疚,最后,却尽数化为决绝——下一刻,他额头处猛然迸发出灼目光芒,如同即将爆发的星辰,将他周身的乌云尽数驱散!

他的道途将断,可眼下仙域却还悬在三千洲上空,若他陨落,仙域便会失控坠落,整个三千洲都会化为焦土,谷中的那片安宁,也终将被毁灭吞噬。

与其让回归的仙域成为灭世的灾难,不如让他趁修为未散,亲手了结这一切——

他竟是选择自爆神魂,以此身即将通天的修为,摧毁那座悬于众生头顶的仙宫!

赤金色的光芒如坠日般划破苍穹,将整片三千洲的天空染得透亮。那光芒里裹着的,是道躯残破的晏不见。只见他衣袍碎如残蝶,染血的发丝在风中狂舞,悬于半空之中,透出一股濒死的决然。

这一瞬间,下方的生灵们纷纷驻足,或立于田埂之上,或挤在城郭墙头,亿万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高空,呼吸却是不一而同地凝住了。

他们中,有幽州残阳城的士兵、有望江楼中被其救赎的侍女、还有云山脚下那扶门感慨的枯朽妇人......然而更多的,却是从未见过他的寻常百姓——或是刚从田地里归来的农夫,裤脚还沾着泥土;或许是抱着襁褓的妇人,停下轻拍熟睡的婴孩的手掌;或许是书院里的老儒,手中还握着未写完的书卷......

他们虽不知此人是谁,不明白头顶那座缥缈仙宫为何悬而不落,更不懂漫天雷劫为何骤然停歇,却从天际那道挡在所有人的身影里,读懂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那是拼尽所有,也要护住下方万家灯火的守护,是明知会陨落也不愿后退半步的牺牲。

最先跪下的,是残阳城的一位白发老妪。

她颤巍巍地扶着墙根,将手中那串用酸枣核串成的佛珠紧紧攥在掌心,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对着高空喃喃祈祷:“仙长,求求您不要陨落……您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粒石子投入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城中百姓纷纷效仿,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或双膝跪地,或双手合十,口中念着不成句的祈愿,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盖过了漫天的风啸,流向远方。

祈愿声从三千洲每一个角落传过。

田间的农夫放下锄头,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进泥土;

书院的老儒推开窗,将书卷置于案上,对着高空深深作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仙长此举,当为万世表率!”;

城墙上的修士们举起手中剑,剑刃指天,一个个红了眼眶:“仙长定要撑住!待您归来,我等任凭驱策,护三千洲太平!”;

孩童们牵着父母的手,仰着小脸,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敬畏。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颗用手帕包好的糖,踮脚朝天空递去:“仙长,吃糖……吃了就不疼了……”

于是千万道愿力,便从这些最平凡的祈愿中升起。

起初只是点点微光,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子,可顺着风的方向汇聚,便渐渐成了串,成了流,最终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莹白洪流,朝天际那道燃烧的身影拥去——那洪流不似雷劫般狂暴,也不似灵力般内敛,反而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像冬夜里暖炉的炭火,带着千万生灵最真挚的温度,轻轻裹住了晏不见残破的身躯。

愿力之流触碰到他肌肤的刹那,一股暖意顿时顺着晏不见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那暖意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他经脉中的裂痕,止住了他自爆的趋势,缓缓托住他的身躯。

晏不见猛地睁开双眼,原本因自爆剧痛而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那涌入体内的莹白洪流。

这……是什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缕愿力里,都裹着一个鲜活的念想。

这些念想像细碎的光,一点点照亮了他裂痕遍布的灰暗识海,而后传入心间,让他听清每一道祈愿。

洪流还在汇聚。越来越多的光点从三千洲的每一个角落升起——无论是冰封的极北荒原,还是辽阔的东海之滨,亦或是幽深的西蜀峡谷,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愿力在涌动。

白色的暖意不断涌入他的体内,原本溃散的灵力开始重新流转,破碎的经脉也在愿力的滋养下缓缓修复,连识海深处那道因问心劫而裂开的缝隙,也在这股温暖中渐渐弥合。晏不见垂眸望去,只见下方的土地上,千万道身影朝着他的方向跪拜,如同天地间最虔诚的朝圣。他的眼眶,竟在此刻微微发热,一丝柔软的动容,悄然从那素来冷硬的心底生出。

——这些人,他素不相识,甚至从未真正将他们放在心上,可此刻,却是他们的愿力,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此刻,你该有答案了。”

那道古奥的声音再次自他耳畔响起,此时听来,却不再冰冷威严,反而带着洞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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