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石一般低低压着天空,沉甸甸地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正月里鲜少有雨,空气中干燥而冰冷,吸入肺腑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长公主府门前石狮静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未来得及融化的寒霜,如同披上了冰冷的甲胄。大门门闩处粗壮横木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幽光,无声地昭示长公主府的森严壁垒。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寒风偶尔卷过街角,发出尖锐的呼啸,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寂静。

就在这肃杀的府邸正门外,孤零零地停着一顶青帏皂盖的官轿。轿帘低垂,纹丝不动,隔绝了内外。轿身没有一丝摇晃,仿佛轿中人已与这冰冷的轿厢融为一体。

忽地长公主府的正门开了一条门缝,门房讪讪地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官轿,脑袋吓得一缩朝门内的另一人连连作揖。

“宋大人,天色这么晚了,首辅的撵轿停在门口有半个时辰了,您老看看怎么去说一下,奴才我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宋之看了一眼老门房,叹了口气,又往宋子雲书房的方向瞧了一眼,硬着头皮走出府门,走到官轿旁,恭敬地行了礼,“楚先生恕罪,殿下有令,今日从宴上回来身子不适,概不见客,请先生改日再来。”

“身体不适?”

楚墨珣冷笑,宋之后背已有些发凉,轿子里的人又问,“敢问殿下哪里不适?”

“这……”

楚墨珣一双温润如玉的眼仿佛能洞悉一切,他只是淡淡看了宋之一眼,宋之便觉得头皮发麻,“太医院院首已经在来的路上,烦请宋大人去禀报殿下,若是不舒服,还是让院首看看。”

宋之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楚先生,还是请先生莫要为难我,殿下懿旨,不敢违抗。”

“懿旨?”

轿帘一挑,楚墨珣浓眉一挑下了轿。身为首辅,他平日里鲜少有这样的表情,好似是看到天下最滑稽的事一般。

五年来楚墨珣在内阁练就了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在今日皇城宴会之前他也曾自认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如此动怒,可她宋子雲真是能干,还真就做到了。

“那本官就在此处等院首,待院首诊断之后再做判断。”

宋之恳切地朝楚墨珣行了个礼,“先生。”

楚墨珣五脏六腑气得七窍生烟,转身想走,可双腿却挪不开半寸,整个上半身依旧保持着笔直的姿态,但这姿态此刻显得无比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忽然他目光锐利地如同黑夜之中的火折子。

楚墨珣强压怒意问道,“宋之,今日殿下在宴会之上可曾遇见过何人或者何事?”

宋之又深深一作揖,“先生莫要为难我,殿下的事我如何能私下议论。”

“议论?私下?”楚墨珣的目光轻柔得如同薄纱一般,但宋之只觉脑门上被烫得火辣,他低下头不敢看楚墨珣。

方才他向宋子雲委婉地表示还是见一下楚先生为好,宋子雲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只管去回了他。怕他作甚,他又打不过你。”

宋之……

“宋大人莫要忘记五年前是谁领你到殿下面前才有了你今日。”

宋之把头低得更低了,“先生提携之恩宋之不敢忘记,只是我已然是殿下的侍卫,那便不能不忠于殿下。”

楚墨珣拂袖而去又坐回撵轿。“回府!”

在一旁躲懒的陆魏林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夹马肚跟上撵轿,“先生,真的回府?”

“她自己都不在意,我又何必替她操心。”

陆魏林停了片刻才道,“其实先生想见殿下也不是没有办法。”

撵轿继续行走,转到街角处时才听见撵轿中人幽幽问道,“如何?”

陆魏林伸出两指,“就俩字,翻墙。”

“什么?”

陆魏林在未得到楚墨珣赏识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也是地皮流氓出生,他才顾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先生可翻墙进长公主府,下官保证无人胆敢阻拦。”

“胡闹!回府。”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白日喧嚣沉淀下来,化作更深的寒意渗入骨髓。书房内只燃着一盏孤灯,灯芯偶尔爆出一两点微弱的火花,在巨大的黑暗中挣扎着又沉沦在其中,墙上投下宋子雲孤寂而紧绷的影子。

她褪去了白日里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绫寝衣,外罩一件墨色暗云纹的宽大氅衣,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倾泻在身后,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因酒醉而微微泛红的颊边。

香桃看了一眼宋子雲,虽然殿下今夜回府之后别无异样,可她还是察觉宋子雲今夜进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叹了口气,“殿下,这是醒酒汤,别忘了喝。”

宋子雲醉得厉害,胡乱地摆了摆手,香桃便退了出去。

她背对着门口独自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前,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双素来锐利如鹰隼的凤眸,此刻空洞地望着书架深处模糊的阴影,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因为她还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庄晓蝶送楚墨珣东西如此反感,雪白的手压在心口,可心中那如毒藤缠绕心间,勒得她几乎窒息的感觉却并未好转。

忽地,灯芯一闪,微微晃动,在这死寂一般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异响从书房的雕花木窗方向传来。

宋子雲身体瞬间僵直,一缕陌生又熟悉的寒风裹住她,她猛地转身,氅衣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手已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的佩剑在外袍上。

宋子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牢牢咬牙不打草惊蛇。

“别叫,是我。”

凛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案上孤灯剧烈摇晃,光影疯狂跳动,将室内的一切都拉扯成扭曲晃动的鬼影。

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带着寒意来到她身后,“是谁?”

“楚墨珣?”

宋子雲溜圆的眼珠瞪得如葡萄,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生动又美艳,看得楚墨珣心尖一颤。

一时间紧张气愤又害怕的情绪夹杂着朝宋子雲奔涌而来,“大胆楚墨珣,你怎敢深夜擅闯长公主府?陆魏林呢?保护我的锦衣卫呢?”

“不对!陆魏林肯定是你同伙,不然你进不了府。”

“来人!人呢?岂有此理,这个陆巍林真是胆大妄为,”宋子雲提裙摆就要往门口走,被楚墨珣一把拽住胳膊,“你放开我……放开……唔……”

冰冷的手掌覆在宋子雲嘴上,她双手抵在胸前,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动眼前人。楚墨珣双臂如同铁铸,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他与书架之间。她的挣扎和捶打落在他身上,他只是闷哼一声,将头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带着绝望的颤抖,灼烧着她颈侧敏感的肌肤。

“我到底是做错了何事?你生我什么气?”

“你堂堂首辅大人,我哪敢生你气?”

“羽南,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楚墨珣的声音沙沙的,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宋子雲不听,花拳绣腿踢在他的腿肚子上,楚墨珣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给你看样东西,如果看完你还要喊人,那我便依你。”

楚墨珣从袖中掏出半块凸起的面具,宋子雲惊恐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捏住这半块面具,“这是……”

黄灯印在她的瞳孔之中晃动不息,“这是高廉培养的死侍才有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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