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翌日清晨季无衣起床特地看了看肩上被咬出来的伤口。昨夜明明都出了血几个时辰过去皮肉如新伤口恢复得看不出半点被咬过的痕迹。
他趁辽玥不注意合好衣领不着痕迹笑了笑。
三人道别时小红已经窝在墨子玉衣领里打盹听季无衣要走了才冒个脑袋出来盯着人不放。
季无衣伸出指尖点点小红眉心笑道:“你也有犯懒的时候。”
小红偏头眨眨眼又把脑袋缩回去。
“路上有什么事随时联系。”他转而对墨子玉道“见了九尾也冷静些……不管结果如何别冲动。毕竟这个壳子里现在谁也不是。”
墨子玉眼神黯了黯:“我有分寸。”
半日的功夫季无衣不紧不慢赶到丹穴山山上白茫茫一片遥望似雪近看方知是烂漫山花。
应辞行在山脚坐在山脚除了守着这座寂寥空山似乎一生再没有别的事情。
羊肠小道尽头人影微动来者一头白发比样貌更先夺人注意。
应辞看着逐渐走近的黑衣公子先是愣了愣而后缓缓起身才试探着开口:“……季无衣?”
“影子。”季无衣双臂交叉站定眯了眯眼“或者说应辞?”
他上下打量他一番
应辞不置可否:“你来这里做什么?辽玥出事了?”
季无衣摇头:“等人。”
他举目看看天色为时尚早便自顾走到应辞身后寻了块空地大马金刀地坐下手里拈两根草随口问道:“一万年前阿茵的死和你有关?”
“你怎么知道?”
应辞头也不回只声音冷冷传下来:“辽玥告诉你的?”
“我昏迷的时候听见你二人讲话罢了。阿玥他什么也没说。”
当时辽玥抱他下山季无衣虽然人昏迷着意识却是清醒的就好像脑子里有两个部分在分工运转一部分让他清晰接收到外界的声音和触感一部分让他深陷回忆无法醒来。
“我猜的。”他解释完也不管应辞信不信又问“阿茵怎么死的?”
应辞站在风口山风吹得他的衣摆与披发向后飞扬季无衣久久等不到他回答。
其实他二人并不相熟细细算来渊源虽有但连交情两个字也谈不上。
一万年前在扶桑道见过一路跟踪人到酆都那次季无衣得知应辞就是夺了莫长生命盘的
魔族。一万年后在应辞的预谋中重逢更不愉快他为了小红几度下死手把人脑袋砸进土里砸得应辞头破血流。
“不过还是得谢你。”季无衣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与魔族反目——或许是因为阿茵吧你喜欢阿茵又要杀她为魔族办事两样都想要最后你两样尽失。我猜一万年前你杀了阿茵最终又没舍得把她的命拿给魔族才让应离他们盯了你一万年以为你一万年间装疯卖傻是在偷偷设法救活她导致那晚他们连凤凰都没认清把阿玥误当作阿茵丢他进琉璃火池妄图趁机夺他性命不承想被你耍了。总之你将阿玥割冠也好拔翎也罢
就事论事应辞为了辽茵也好真想救辽玥也罢只怕是真真切切装疯卖傻了一万年途中偶然窥破界法始终未对梁生下杀手的目的才设法驻进画里。一面要瞒着魔族放在他身边那三只狼妖的监视一面还要让界法对他不起提防以便等着辽玥和季无衣再度现世那天。
不停地到人界寻花回丹穴山也是掩人耳目制造他在想办法复活阿茵的假象。步步为营稍有纰漏都无法伺机赶在界法前救辽玥一命遑论让季无衣恢复记忆。
凤凰涅槃所需四界煞气一是不化骨所带二是来自它画中人界生魂以及那三只狼妖和被应辞施法中幻后跳入琉璃火池的十几个魔族人鬼妖魔缺一不可才得以让辽玥重生火精。
应辞蛰伏万年但凡出现一点差池让魔族或者界法起了疑心四界煞气都凑不齐。
季无衣这声谢倒是诚心的。
看对方背影一动不动他也不强求讨打只当一桩事了便说起第二桩事。
“至于阿茵的死你不愿说便以为我无从得知了。”季无衣向后靠倒胳膊撑在后腰草坡上墨玉冠束起的马尾有几丝垂到花间和花丛融成一片雪色“你杀她怎么杀的我虽不晓得细节但八九不离十用的是和当年杀莫长生一样的法子目的也和杀莫长生时是同一个。”
应辞陡然侧目而来目光如芒死死钉在季无衣脸上。
季无衣也懒得绕弯子:“我也是刚刚看你坐在这才想明白的。”
他坐直了一面等着墨子玉的消息一面徐徐说:“莫长生和阿茵皆死在你的手下按道理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不该由此妄断阿茵为何而死。”
“可偏偏不巧”季无衣将指尖的几棵草扔出去眸色深深“一万年前莫长
生托阿玥为他和我妹妹看看八字命盘,被我撞见,当时阿玥无意间说了一句话,我如今突然想起了。”
应辞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微蜷。
“他说,莫长生和阿茵的命盘,是一样的。”
季无衣说完,定定注视着应辞,对方的神色果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沾上露水和泥土的衣摆,再也不看应辞,只管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你上天入地,经年苦寻同样命盘的生灵,是为了将他们的命数夺走再转接给谁?谁要这么不停地续命,竟值得堂堂魔族左使如此赴汤蹈火?”
“扶桑道,扶桑道……”季无衣低喃着,兀地哂笑出声,“你们在扶桑道做生意,凡是进去的人都要交一份生辰八字,去找蛊婆讨要轩辕蛊的人,也要交生辰八字。你们广撒网地搜罗,不惜像大海捞针一样,哪怕找了千万条性命算千万次命盘,只要能找出一个,都任劳任怨。连界法都帮你们。”
到底是为了谁。
“为了你们那个早该命绝的少主,最后一滴上古魔族血脉。”
季无衣话音方落,应辞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那界法呢?他为了所谓会元平衡,实则是要自己活得更久。毕竟上古血脉没了,会元将倾。”季无衣扬目看了一眼渐明的天色,头也不回地朝琉璃火池入口走去。
剩下的话飘散在山野,零落三两只言片语到应辞耳中。
“一万年前,我的妹妹死于酆都蛊穴,那年她十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我还没来得及看她长大,就在宗门等回一具尸体。一万年后她醒过来,我从没问过她是怎么死的。不是放下了心结,只是不想她再提起往事神伤。可我知道,这跟你们魔族脱不了干系。而你们魔族所作所为,哪样不是九尾授意。”
“冤有头债有主,谁起了因,我就结他的命。”
迎坡起了风,吹得花海一阵涌动。
季无衣在火池洞口,割破掌心,受凤凰火精温养的血液滴到石碑前的图腾封印上,洞门缓缓打开,火光冲了出来,映得他头顶苍穹似披了一层赤
红霞光。
远处云海似波涛翻滚,季无衣颅内通灵诀响,墨子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季无衣。”
季无衣“嗯”了一声:“你见到他了?”
“他来了。”墨子玉先这么说。
说完又默然片刻,才接话道:“我看到他的真身了。”
话未说完,意已达尽。
二人相顾无言。
季无衣踏进洞中,少顷,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墨子玉自说自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其实一万年前……我见过他的。就在丹穴山……那时我还是条鱼,他却已经化形了。他偷偷给辽玥递消息,我在罐子里,没认出他来……原来我从一万年前起,就注定不会找到他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我要是能在一万年前认出他……”
一万年前认出他,又能怎样?
墨子玉说到这里,自己都怔了怔,骤然一笑:“也不能怎样。”
“季无衣……”他忽地将声音放得很低,好像这样就能让通灵诀那头的季无衣感受到自己姿态有多低了。墨子玉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问:“你当真……不能放他一命?当真就……救不了小白了?”
墨子玉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季无衣还能不知道,看着脾气暴心眼粗,一天到晚跟他没脸没皮插科打诨,实际上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只要有口气在,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肯示弱的。
眼下问出这种为难人的话来,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他叹了口气,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直白:“你还记不记得我昨夜同你说,当初界法远赴青丘,是为了把组成它的一部分元神放到九尾狐的心窍中去?”
墨子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话:“记得啊。”
季无衣斟酌道:“当时我只以为他是许多元神依附在扶桑树精元之上,精元消耗过后,无法承载那么多元神,所以他把自己分出一部分去寄生九尾,其他元神留在别的地方躲了起来。也就是说,我曾以为那些元神是可分的。可我昨晚思来想去,发现自己遗漏了一点。”
“什么?”
“若他的元神可分可合,那他去青丘那晚,我娘理应会在他监视之下,根本逃不掉,更别说到堵波塔来救我。他若留了一部分元神,大可以分出一些,哪怕只有一个,看管我娘,也不至于等他从青丘回来以后苦寻我那么多年而不得。”
墨子玉脑子嗡的一声,他像是快接近季无衣要表达的意思了:“你是说……”
“凡是被界法吞并的元神,都会融为他自己的一部分。好比河川入海,从界法产生自己的意识那一刻起,旁者都是被他打碎了嚼烂了吞进去。当年他那样匆忙跑去青丘,想来不仅是扶桑树精元在消散,界法自己的元神也在削弱。并非我所推测的那样,以为组成他的元神不少,只是离体而已。它们早就无法分割了。”季无衣说,“即便在九尾体内可以分,但那也只是界法将融为一体的自己分开,分开的每一部分都和界法是一样的意识,那些他吞噬的元神,无法独善其身。”
季无衣顿了顿:“你能明白吗?”
那边安静了许久,久到季无衣以为墨子玉掐断了通灵诀。
他正要唤他一声,就听墨子玉极轻地说了句:“罢了。是命。”
“墨子……”
季无衣没来得及喊出口,这下真被掐断了通灵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