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蒙蒙细雨如烟似雾,笼罩着起伏的山峦与蜿蜒的水道,将天地晕染成一幅氤氲的水墨画,远山含黛,近水碧透,桃花蘸水而开,柳丝拂桥而绿。
若只看这景致,确是人世间最温柔缱绻的所在,可这片温柔之下,生计的艰辛从未止歇。
天色未明,寅时刚过,远山深处的茶园还沉浸在黑暗中,八个身影已踩着泥泞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腰的茶园摸去。
她们是附近村里的采茶女,为首的是经验老到的张婶。
“都警醒些!东家要的是最顶级的明前茶,芽头只取一芯一叶,沾了露水的不行,带了病斑的不行,稍稍舒展了些的也不行!”张婶压低声音叮嘱着,呵出的白气瞬间融入了潮湿的空气里。
她们必须在日出前采下最鲜嫩的芽叶,一旦日头升高,茶叶品质便要打折扣,东家不收,那她们也赚不了一文钱了。
少女们低声应着,各自散入齐腰高的茶垄间。
她们的手指在墨绿的茶丛中飞快地跳跃、轻捻、摘下,细密雨水很快打湿了她们的蓑衣,顺着缝隙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无人说话,只闻细雨沙沙。
整整两个时辰,八个人弯着腰,几乎未曾停歇,她们身后的茶篓里,才堪堪积起一层嫩绿得几乎透明的芽尖,拢共也不过一小捧的量。
“差不多了,快!下山!得赶在午时前送回去摊晾!”张婶直起酸疼不堪的腰,招呼大家。
少女们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堪比黄金的鲜叶归拢到张婶的大茶篓里,用干净的白布盖好,然后互相搀扶着,沿着来时那条陡峭湿滑的小路匆匆往下走。
连日的春雨早已将山体浸得饱胀绵软,泥土松动。
她们只顾着赶路,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逼近,上游山谷深处,一场□□雨已然倾泻而下,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碎石,汇成一股狂暴的洪流,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山下扑来。
突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从山顶传来,由远及近。
“什么声音?”一个年轻的采茶女惊恐地抬头。
张婶脸色骤变:“不好!是山洪!快跑!往高处跑!”
然而,太迟了。
话音未落,一股裹挟着断木碎石的黄褐色洪流,从侧方的山谷里咆哮着冲出,瞬间吞噬了狭窄的小径!
惊叫声、哭喊声、洪水恐怖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又迅速被淹没,人力在天灾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
八个身影如同落叶般被卷倒、冲散、淹没在泥浆之中,挣扎很快停止,一切归于寂静,只有浑浊的洪水继续奔腾而下,留下满目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歇。
茶园的小管事带着几个小工,踩着泥泞寻了过来,他们看到了被冲垮的小路,看到了泥浆中半掩的蓑衣碎片和一只孤零零的破鞋。
管事皱了皱眉,四下张望,目光很快被不远处卡在乱石间的几个茶篓吸引,他快步走过去,拨开污泥,掀开里面湿透的白布,底下,竟还有一小撮未鲜嫩欲滴的明前茶芽。
管事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些茶叶,仔细检查,发现品相竟还算完好。
他脸上露出一丝庆幸,对手下挥挥手:“快,把这点茶叶收好,赶紧送回茶坊,耽误了贵客品茗,谁也担待不起!”
至于那些消失的采茶女?
他瞥了一眼浑浊的泥浆,淡漠地吩咐了一句:“去几个人,到下游看看,能找到就埋了,找不到就算了。”
珍贵的茶叶被飞快送走,经过一道道极其繁琐精细的工序:摊晾、杀青、揉捻、烘干最终,只得区区一两不到的成品,被装入精致的锡罐,快马送往一处隐秘的所在。
*
苏州城外,太湖之滨。
一片占地极广的园林宅邸依山傍水而建,粉墙黛瓦,掩映在参天古木之中,高墙深院,气派非凡,寻常人只知是某位致仕大员的别业,极少见主人出入,也从不接待外客,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那罐明前茶,此刻正被一名青衣小婢用红泥小炉烹煮。
泉水三沸,茶香四溢,碧绿的茶汤被注入一盏天青釉瓷杯中,由管家亲自捧着,无声无息地送入一处临水轩榭。
轩内陈设清雅,一几两椅,窗外是细雨中的荷塘,残荷听雨,别有一番寂寥韵味。
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男子。
他身着寻常的沉香色杭绸直裰,面容清癯,眉眼温和,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气质儒雅沉静,像一位涵养极佳的饱学鸿儒。
他便是井浦泽,很少人知道,他才是南朝无冕首富,产业遍布江淮,富可敌国,却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
井家,历经数朝数代,依然屹立不倒。
他的对面,坐着宁令仪。
她已换回一身素净衣裙,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此访友品茗,她的身边,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宁宴和,孩子似乎有些紧张,小手在桌下微微攥着,但眼神努力保持着镇定。
“殿下,请尝尝这新茶。”井浦泽微笑着,声音温和醇厚,如同他面前的茶汤,“是庄后自家茶园的一点出产,虽比不得御贡,倒也清冽,别有一番山野气息。”
宁令仪依言端起茶盏,纤指如玉,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浅啜一口,任由那微涩后的甘醇在舌尖蔓延。
她放下茶盏,颔首道:“确是佳品。芽叶鲜嫩炒制得法,香清味醇,回甘悠长,井翁好雅趣。”
井浦泽呵呵一笑,笑容愈发温和:“殿下过奖了。说来惭愧,老夫养着那一片茶园,看着不大,前前后后却需雇请上千人手精心伺候,除草、施肥、修剪、采制,每岁所费,不下十万之银,方能得此区区数十斤之数,堪堪够自家品评馈赠。”
他轻轻转着佛珠,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窗外雨幕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故而,老夫常觉,这世间万物,但凡想得到些微好处,无论是风雅之物,还是实用之器,终究离不开舍得二字。有舍,方有得。殿下以为然否?”
宁令仪迎着他的目光,唇角亦噙着一丝清淡的笑意:“自然。井翁高见,便如阁下隐居此间,一草一木皆见匠心,论舒适惬意,恐是皇宫大内亦有不及,南朝首富之底蕴,令仪今日方管窥一斑。”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江南烟雨虽好,终究温软,今日得见井翁,令仪倒想冒昧,请阁下品一品另一种滋味。”
井浦泽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温和的笑容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探究:“哦?殿下所言是何滋味?老夫愿闻其详。”
“权力的滋味。”
轩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煮水的微沸声。
井浦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和宁宴和之间缓缓移动,那温和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审视。
宁令仪抬手,轻轻放在宁宴和略显单薄的肩膀上,继续道:“此为吾弟,先皇第六子宁宴和,虽年幼却聪敏好学,知礼守节,仁孝之心天成。”
“作为长姐,我一直以为。”
宁令仪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吾弟当为尧舜。”
井浦泽的眼皮微抬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
宁令仪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道:“令仪虽远在河朔,亦久闻井翁有一孙女,养在深闺蕙质兰心,有中位之贤,故此,不揣冒昧,愿代吾弟聘为正配,不知井翁,意下如何?”
井浦泽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在宁宴和身上,久久不语,在他的注视下,宁宴和脊背挺得更直,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无端的,宁宴和突然想到,他们姐弟就像苏州码头早市摆在地上的鱼肉,任人挑选肥肉。
许久,井浦泽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殿下如今军务倥偬,北伐大业方兴未艾,身边刀兵无眼,六皇子殿下年幼随军奔波,恐非长久之计。”
他看向宁令仪,语气变得极为诚恳:“老夫不才,这园子虽陋,倒也清静安全,殿下若信得过,不如暂且将六皇子寄养于老夫处,老夫必竭尽所能,以师礼相待,延请名儒悉心教导,以待来时。殿下以为如何?”
宁令仪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将幼弟留在这里,她如何舍得?如何放心?可.....
她强忍住蹙眉的冲动,面上波澜不惊,只是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宁宴和的头发,语气带着担忧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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