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虞柏妄,是在桥洞底下。

四个小崽子缩在破棉被里,只露出脑袋,瑟瑟发-抖如风中残叶。

可怜见儿,像家里那条龙。

于是他善心大发,大手一挥,把四只小鬼骗回家里。

原住龙当然大发雷霆,尾巴甩在地上嘭嘭作响,又是生闷气又是掉珍珠,他主动坐上去又亲又哄才勉强接受。

好吧,显然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刚到新地方的时候,四只小崽子缩在角落一个字都不蹦。

林眠觉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捡的是活人不能是死人,思索许久,亲自下厨做了一锅馄饨,分好挨个摆在崽子跟前。

十分钟后,四个脑袋埋在碗里呼噜呼噜喝馄饨汤。

吃饱喝足,最大那只摸着肚皮凑到了林眠身边,开始嘀嘀咕咕讲故事。

他说,被林眠捡到之前,自己是个乞儿。

父母早早离世,亲戚霸占田地,弟弟妹妹都被一扫帚赶出了家,只能由他撑起养活他们的责任。

可是不到十二岁的孩子谁都不要,餐馆嫌弃不够好看,人口太多;苦力嫌弃年龄太小,搬不动东西;高门大户里招丫鬟侍从的,嫌弃女孩儿不够妩-媚,不能做嫡子的陪玩,男孩儿又不够麻利,尤其是那个第二-大的,看过来的眼神总像一匹狼。

他说,于是他们无家可归,只能寄居在桥洞下面,挤在隔壁大娘好心送来的破旧棉被里,瑟瑟发-抖迎接被冻死的命运。

他说,如果没有遇到神仙,自己或许会答应不久前遇到的那个富商,嫁进去做他的小倌。

所以大夫是极好的神仙,是最好的神仙,他愿意为神仙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林眠听完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

然后说:“那就留医馆里打杂吧。”

身后原住龙又开始砰砰敲地板了。

家里多了四个人,资源瞬间就不太充裕,林眠当然知道。

所幸他医术了得,原住龙身强体壮,勤俭持家,几只小的勉强打打下手,日子也就可以慢慢地过下去。

直到……

直到新皇登基,直到昏聩的统治者下达了残酷的命令,妄图从本就不富裕的老百姓脊背上,再刮下一层油水来。

原住龙做不了苦力了,因为原本干活的码头被勒令关停,换上某侯爷掌管的一帮人;自己的医馆也办不下去了,因为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

他可以免费资助一个人,十个人。

可是没办法帮助所有人。

所以,医馆倒闭,关门,挂上了出售的牌子。

储存的资源一天天减少,林眠知道如果再不想出办法,自己和五只崽子都得流落街头。

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进青-楼唱小曲,反正路边遇到的老鸨说自己这张脸就算不卖身,单单坐那都能吸引无数人给钱。

……当然只是想想,真做了家里那条龙嘴里能喷-出火来。

谁知道这事他不做有人想,残暴的君主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神仙的消息,大驾光临医馆门口,以一盘黄金为代价,想要将他买进宫里。

为妃,为嫔,或许,短暂的为后。

林眠大为震惊,仔细思考居然觉得也不无不……

不可,原住龙一巴掌掀翻了面前的黄金。

那一天四只小崽子一把抽出从侍卫手里抢来的剑,喊着不知道从谁嘴里学来的脏话逼退了勃然大怒的皇帝和身边凶神恶煞的侍卫。

至于原住龙,他从小崽子们喊出连串脏话开始就不敢放肆,老实巴交地动手,不敢化形。

事到如今,这都城他们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当天夜里,林眠带着四只崽逃出了都城,又沿着林间路往南下逃窜,狼狈不堪,仓皇至极。

再不逃,他担心自己是神仙的事就要瞒不住了。

他们逃到江南。

那里遍地疮痍,贫苦混乱,饿死的尸体随处可见,走投无路的父母推耸着向官员推销自己年幼的孩子。

人间地狱。

林眠带着他们走过了很长那一段路,或许快到海边时,小崽子忽然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这么苦?”

“因为统治这里的人不善。”

“那怎样才能顶替他?”

林眠想了想:“造-反吧。”

往后十年的光阴太过于迅速,如白驹过隙,一去再不回头。以至于林眠不太记得那些细致的事情,只知道自己辗转各地,成日熬夜翻看地图确定攻守之地,而身边崽子们分分合合,征战四方,起义军自天南海北集结,最后统一成极其出色的军队。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曾经缩在棉被里发-抖的小崽子站在了军队中-央,身披甲胄,意气风发。

他说:“神仙,等我攻下都城,建立王朝,你来当我国师好不好?”

“我保证,梨花白桃酥管够,不用去早朝,不用熬夜批奏折。你只要偶尔来皇宫陪陪我就好,当然不带柏离更好。”

原住龙立刻在马后露出獠牙,但林眠想了想,觉得倒也不错。

一周他总要休息一天吧?

承德十年,起义军攻下乘州,废帝自杀于皇宫中,旧王朝统治宣告终结。

新王改乘州为虞州,国号大昱,年号昭德。封随行军师为少詹,妖兽赐帝王姓,地位等同于皇亲。

第二年,新王修建祭台。

第三年,少詹国师预见水难,提出预防措施,亲赴现场救灾。

百姓感恩戴德,举国上下歌颂国师恩德。

第四年……

第五年……

第六年,林眠在房中见到了玉清神尊,面容一如既往,神色阴沉如水。

他说:“玉华,跟我回九重天。”

“……”

林眠偏头看向屋外,只见花灯璀璨,摇摇曳曳随着水流往远处飘去,虞柏妄和虞柏生一个皇帝一个亲王不带半点脸皮地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画兔子灯。

旁边,虞柏霖眼眶通红抱着一盏裂了的纸灯,身边虞柏霁抱着糖果酥饼一个个递过去哄,时不时求助般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虞柏离。

一派欢乐祥和景象。

他收回目光,盯着脚尖青砖石板。

“不回。”

……

第十年,少詹国师病逝于房中,死前将自己收养的两只狐狸送给长公主,家养龙托给了君王。

第十五年,林眠一身白衣,披雪挂月而来,却只见到满地疮痍,和苦苦等候自己无果后,彻底不信神明的虞柏霁。

不见故人,不见爱人。

他毁了自己一双眼睛拼命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

一般来说,凡人即使自毁灵魂,也放不出太多的能量。

因为他们天生弱小,平庸,杂念过多。

但那一刻,虞柏妄的灵魂彻底在林眠眼前碎裂时,他爆发出的力量却足以掀翻九重天上被万人敬仰,货真价实的神尊,甚至,还有余力造出了屏障。

透明,圆润,温暖。

和这个孩子本人,其实很像。

力量在短暂的爆发后开始枯竭,头顶透明的屏障开始缓慢出现裂纹,无数细碎的光点从天而降,璀璨好似阳光下细密的雪花。

林眠伸手接住了一点——但那只是灵魂粉碎之后残存在世间的痕迹罢了,在落到手心的一瞬间就化为虚无,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立刻撑起身,伸长手臂去够头顶那只还没有消失的手,缓慢而坚定,但不够快,指尖来不及勾到对方,那里就只剩下大片细碎的光点。

簌簌掉落,那样绚烂。

咔嚓。

屏障彻底化作齑粉,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砸在地上,在血光里折射着漂亮的光。

——那是应照体内那颗龙珠上,残缺的最后一块拼图。

……

很多很多年前,在林眠被天界掳走而疫鬼之乱还未降临这个国家的时候,还是虞柏离的应照曾经深夜翻进了皇帝的寝宫,把正准备合眼的皇帝提溜起来,推到椅子上,点着蜡烛,郑重其事地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珠子。

“给你。”

熬了三个大夜批奏折正准备睡觉的虞柏妄:“就算你是国师养大的今天我也必须要揍你一顿……”

虞柏离满脸淡定,故作好奇:“你打的过我?”

“……”

皇帝睁着双死鱼眼瞪他。

虞柏离说:“喏,事实就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行了,把东西接走,谢主隆恩吧。”

“什么东西?”

他掂了掂手里的珠子。

虞柏妄满脸嫌弃:“大昱虽然刚刚建立,但也没有贫困到一颗夜明珠都买不起……”

“这不是夜明珠。”

皇帝拿眼白看他。

虞柏离丝毫不在意,摸了摸珠子笑眯眯地说:“这是龙珠,就是你之前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从龙身体里剥出来的那颗珠子。”

“我过两天要去办点事,装着这东西容易招惹是非,所以想让你帮个忙,代为保管几天。”

“报酬?”

“啧,亲兄弟要什么报酬,回来给你带两壶酒,不被苏姐抓到就够了啊。”

“……”

可是后来,虞柏离比两人约定的时间晚了好几天才回来,遍体鳞伤,神情委顿,不记得给皇帝带酒,也没有向他要回那颗珠子,只是坐在他们曾经生活的那个药堂里发了好一会呆,转头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应照。

应照,应照。

明月应照我,而不是旁人。

而那颗龙珠,不知道在哪年哪月哪时突然缩小,状如珍珠,被皇后闲暇时挑选出来,缝进了答应给皇帝做的生日礼物里。

然后,由他带着走进了火场,由他带着在大火中苏醒,遵从主人的愿望,将虞柏霖的魂魄与他合二为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废墟中将虞柏生一根小指骨融进了体内。

……

“……你当年可真是坏事做尽。”

一盏茶毕,太初尊者放下杯子,语带感慨。

季鹤影坐在他对面,手中捏着一块糕点,闻言嗤笑出声:“不要装得您置身事外一样。”

“扶光君,你今日似乎特别不客气。”

季鹤影微微一笑,不做回应。

太初把整盘糕点推到了他那边:“不必那么紧张寻竹姑娘。”

“……”

“她的作用,不过是引出沈图南罢了,没什么危险。”

“你的话能信?”

太初勾唇垂首,权当对方这句话是夸奖。

“如何不能?”

季鹤影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清风拂过树梢洒下细碎的光点,带来阵阵花香,季鹤影撩起眼皮朝四下看了一眼,知道这里的冬天已经结束,接下来……或许在凡间下一个冬天来临之前,这里都将温暖如春。

——天界的仙人向来养尊处优,凡间温度超过他们能忍受的舒适范围后,这里便长久保持在春季。

他在心底冷冷地想。

骄横。

“……鬼界刚刚来报,携带异物的灵魂已经消逝了,”太初打断了他的思绪,开口不紧不慢地说,“扶光君,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季鹤影点了下头,起身,却没动,站在石桌前出了会神,忽然说:“一定要摧毁他所有的神智吗?”

太初抚摸杯沿的手指微微一僵:“……您动心了?”

季鹤影:“……”

他抿唇,转身走进黑暗里。

……

长风如刀,血雾漫天,刀剑相撞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长廊中,伴随着几声沉闷的痛呼。

林眠横刀拦下叶听松两把短刃,手腕一抖尽数震飞而出,当当两声擦着面颊捅进身后红墙里。

血线沿着伤口漫开,滴滴答答落下血珠,叶听松抬手抹去,揉在指尖捻了捻,低低笑了一声。

“居然一点情分都不留,”他喃喃,“明明这一世转世应该是你费尽心思求来的机缘才对……”

林眠面色冷硬,抿唇不答,手中长刀上的青光绽放到了极致,耀眼如一团青色的火焰,咆哮着朝他冲去!

轰——!

火龙被当空挡住,叶听松手上的鲜血瞬间汽化成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咬紧牙,面上最后一丝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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