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孟超被带走的全过程,顾明远内心的堤坝悄然开裂。那声沉闷的车门,在他胸腔里荡起持久的回音。随后几日,细密的不安和焦虑如藤蔓缠绕:指尖在暖房中无端冰凉,深夜总在心悸中惊醒。过往种种细节在脑中反复回放,每一份经他签名递出的文件,此刻都仿佛在纸页下潜伏着质问。恐慌逐渐弥散,同事的寻常寒暄、会议室里的咳嗽,都能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最深的震荡在于对自我的怀疑——六年来基建工作时坚守的“清白”,当堤坝溃决时,自己能否独善其身、不被卷入?让他心悸的是:孟超现在是穷途末路之人,会不会像绝望的疯犬,为了一线生机胡乱撕咬,将污浊的泥水泼向自己?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阴冷的藤蔓缠绕住了顾明远的心脏。现在,他急需一双能拨开迷雾的手。挑拣再三,似乎只有钟德君了。

茶室里雾气氤氲。钟德君呷了一口普洱,脸上带着“不出所料”的得意,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怎么样?哥们几年前的话,是不是一语成谶?楚江大学这潭水底下,全是搅混水的王八。”说罢,又开始老调重弹起“辞职加盟”。顾明远显出不耐烦来摆手阻止,钟德君只好息声,按照顾明远的要求帮助分析起来:“先说外。你那个老同学何荣坤,为了减刑,在法庭上肯定要有‘立功表现’,咬住孟超是必然的。再来说内,孟超这些年行事高调,树敌无数,进去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孟超为求自保,逮谁咬谁也再正常不过。老顾呀,你可别太书生气了,早做准备是必须的。”

顾明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我该如何准备?”

钟德君忽然大笑起来,将身体靠向椅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回去泡壶茶,关起门好好捋捋,把麻烦事一股脑推到孟超头上去呗,反正他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呗。再说,你这一招是不是有些阴损了点?”顾明远着急起来。

“要不说你书生气呢。老顾你千万记住,这个时候了,千万不要妇人之仁。该说的全说出来,该撇清的一定撇干净。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盯着顾明远有些犹疑的脸,钟德君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声音阴冷地说道:“你总不能让安安难堪吧?”

这句话如惊雷在顾明远耳边炸响。再也坐不住的他猛地起身,内心打定主意要抓紧见见汪清早、韦江龙两人。

没想到当天晚上,汪清早不请自来,摸进了顾明远的家门。刚一进门,汪清早眼神慌乱、语无伦次:“没想到孟……真的进去了。万一他在里面胡说八道怎么办?”

看到他如此狼狈,顾明远原本忐忑的心莫名安定了许多,语气里近乎调侃:“我这个基建处长都不慌,你这大老板慌什么?”

汪清早急得跺脚:“顾处你说得轻巧。不瞒你说,老孟这些年可没让我放血打点何荣坤他们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说罢,拉着椅子凑近了些,眼神卑微地请求道:“看在小满的面子,顾处给指条路吧?”

顾明远有些动了恻隐之心。这些年接触下来,汪清早油滑市侩的外壳下,多少还残存着几分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尚未完全泯灭的淳朴和义气。他站起身来望着对方慌乱的眼睛单刀直入:“我只问一句,这些年你放血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动接受?”

汪清早愣了一下,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主动?我疯了吗?每次都是孟超主动提出的呀。”

“口说无凭。有证据吗?”

顾明远这一问让汪清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下意识摸出手机晃了晃:“关键的几次,都录了音呢。”

顾明远有些愕然,暗自嘲笑自己居然敢小看汪清早。羞窘之下,故意板起脸来:“行啊汪老板,深藏不露。闹半天你找我就是图个心理安慰吧?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还跑我这儿演苦情戏?”

汪清早告诫解释,说是自己拿不准将手机里的“东西”主动上交还是被动等待。顾明远一时也心里没底,想了半天,也只是含糊地给了句“备用”的说法。

第二天刚走进办公室,韦江龙就急匆匆地推门闯了进来。从他乱蓬蓬的头发和黑乎乎的眼圈就能猜出,这些天没睡好觉。也不等顾明远招呼,韦江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顾明远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也懒得兜圈子,径直问道:“江龙,事到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孟超的那些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韦江龙身体僵直地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胸膛,激动和紧张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天地良心。我韦江龙敢对天发誓,除了陪着吃喝之外,没拿过一分便宜。”

“那你这么着急忙慌找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呗。”

韦江龙又跌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似乎最终下了决心,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我是为这个来的”,彷佛手中托着的不是卡而是一块烧红烙铁,将绿色卡片丢在茶几上。

顾明远以为他想给自己好处,脸色骤变,“噌”地弹起来,声音变调:“江龙你这是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害我。”

韦江龙意识到顾明远产生了误会,赶紧抢着解释。原来,这张卡是一个孟超让韦江龙保管供其随取随用“小金库”。担心顾明远不快,韦江龙慌忙补充:“你别多心。当初……当初老孟特意交代不让你知道这事,说是……你太讲原则了。”

顾明远听完,心中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苦笑:“这么说,我反倒得谢谢孟超当初的‘交代’了?要不然我得像你这样连睡觉都不踏实的。”

韦江龙没有心思咀嚼他的感慨,拿起卡片用力晃了晃:“顾处快拿个主意吧?这定时炸弹快把我逼疯了。”

“里面还剩多少?”

“大概……二十五万多点。”韦江龙脱口而出,随即像被自己报出的数字烫到,吓得赶紧闭嘴。

顾明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有限的纪法常识中,这个数额似乎已触及到了红线。念及多年的共事之情,他低声追问道:“江龙你给我说实话哈。这笔钱保管期间,你有没有私自挪用?哪怕一分钱?想清楚再回答我。”

韦江龙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跳起赌咒发誓:“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一步。”为证明清白,他又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损得厉害的长方形纸簿,双手颤抖地递给顾明远:“你看,每一笔进和出,时间、事由、金额,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明远目光沉沉扫过纸簿上细如芝麻的字迹,缓缓开口:“江龙,或许……你该……带着这张卡,还有这本账,去……纪委主动说明情况。”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韦江龙像抓住了一根,起身央求顾明远陪他一起去纪委,却遭到了不想惹火烧身的顾明远斩钉截铁的拒绝。

韦江龙走后,窗外天空上的乌云正悄然四合,沉沉压了下来。顾明远坐在办公室里沉思良久,决定要和书记戈大垣、校长张茅摊牌。

孟超出事后,戈大垣接连两次被上级约谈,重返省厅的希望近乎破灭。一向强势的他第一次显出战败般的颓唐,像一把骤然失了锋刃的旧刀,沉默而黯淡。他开始有意避开那些曾紧握不放的权力细节,将学校大大小小的事务,悉数推给新上任的校长张茅去处置。往日办公室里斩钉截铁的命令、雷厉风行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一盏常亮的孤灯和一副日渐沉默的轮廓。

出乎所有人预料,新校长张茅甫一上任就撕去了往日温吞如水的面纱。在戈大垣授权后,更是露出了刚硬犀利的獠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他就决定对办公室主任桂先锋下手。这些年来,他早就受够了桂先锋欺上瞒下的两面嘴脸。尤其在就职当天的招待晚宴上,他依然唯戈大垣马首是瞻,对自己这位新任校长敷衍应付,这简直如一根荆刺扎进心头欲拔不能。在了解到戈大垣对桂先锋疏离冷淡后,张茅几乎未与其他人作任何商量,断然将桂先锋调离办公室,填补校工会常务副主席冯伟辞职后留下的空档。

当桂先锋怀揣着满腹委屈来到戈大垣处诉苦时,戈大垣着实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对桂先锋早已意兴阑珊,但张茅如此急切调整如此重要部门的负责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一些不快。但是,碍于新校长“上面有人”的背景,戈大垣权衡再三,干脆大度地送个顺水人情,心底里却打定主意:撤桂可以给你张茅面子,但继任人选绝不能让你一手遮天。

做了六年办公室主任、一心梦想挤进领导班子的桂先锋,几乎一夜之间,从楚江大学炙手可热的权力中心,跌进了工会办公室那片无人问津的冷清里。终日枯坐,四壁空空,只有旧日历窸窣作响,陪他熬着仿佛凝固的时光。恨意却像一条醒了毒的蛇,在他脏腑深处盘踞、噬咬,悄无声息地注入阴冷的毒液。他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推下台阶的。那些曾陪笑的脸、递烟的手,如今都成了记忆中精心编织的骗局。他开始用一种近乎荒唐的逻辑喂养心中的那条蛇:所有人都欠他的,所有人都参与了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坐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明天琢磨的不是工作,而是如何报复那些让自己落魄难堪的人。在投送了几封举报张茅的匿名信没有得到回音后,他的内心更加焦灼,希望哪怕有一阵错刮的风能给他吹来一点能够点燃火药的火星。

这阵风还真是让他等来了。这天,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忽然来访。就在桂先锋下马的这些天,林书锦的心思莫名地活络起来,对办公室主任这个以前可望不可即的宝座开始打起了主意。当秦冰纶隐隐约约透露张茅有意让顾明远继任办公室主任的职位时,妒火在林书锦的心中腾起。冷静下来后,他决定自己不能亲自操刀,脑袋里便跳出了桂先锋的身影。

在空旷的工会办公室里,林书锦脸上堆着恰到好处关切:“桂主席,……唉,学校下手也太狠了,简直有点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嘛。”当桂先锋眼里露出冰冷的寒芒后,不失时机地将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张校长的这个决定和一个人有关。咳,我早就说过此人是貌似忠厚内藏奸诈的嘛。”

他的话音刚落,“顾明远”三个字就从桂先锋的嘴里迸了出来。林书锦却故意冷笑道:“这可是桂主席你说的。”

看见桂先锋脸色铁青,后槽牙咬得“嘎嘣”作响,林书锦脸上满是义愤:“兄弟真替你老兄不平啊。那家伙这些年靠着吴若甫的老脸吃了多少好处呀,现在又暗中运作要夺走你桂主任的位子。换作是我,非得去上面将他告得个底朝天。我就不相信他在基建处么多年,屁股会是干净的。”

桂先锋翻书的手猛地僵住。林书锦拱火的种子已悄然点燃了他胸腔里愤怒的干柴。林书锦走后,已经将戈、张的恨意全数转移到顾明远身上的他,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写信举报的方式,他决定用一种“硬核”方式来教训教训顾明远。几天后,干装修的弟弟传来了消息:已经找到一个可靠的人,酬金是两千元。真到了实施的时候,桂先锋有些害怕起来,在亲自面试了“打手”后,一个劲地叮嘱“点到为止,万不可伤到要害”。

顾明远有一个习惯:喜欢猫在办公室里到很晚。这是一个微雨夜晚,当顾明远离开办公室途经竹林时,忽然感觉到背后一个人影袭来,他本能地往左侧倾斜,身后那人却因心虚路滑,手中的棍子扫过他的胳膊,身体却滑倒在前面的鹅卵石径上。顾明远喝了一身,跨步上前准备探个究竟,那人迅疾从地上爬起,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一路仓皇逃去。借着昏暗的路灯,顾明远发现那人腰间寒光一闪,迟疑了片刻,抬头再寻,那人已没了踪影。回到家里,这才发现左手臂上划了一个约两寸长的扣子,衣袖已被染红一片,不敢怠慢,赶紧来到校医院紧急包扎。

顾明远雨夜受袭的事情惊动了戈大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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