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在头顶停留片刻，衔啄声起落，虚影一闪而过，又将烈日灼热归还于她。
短兵相接，甲胄相击，嘶喊声传来。
宽厚而嘹亮的嗓音冲破闷热的空气，说着蹩脚的曜辰话：“降者不杀！”
是固荣。
脚步声越来越近。
执嫣睁不开眼，动了动嘴唇，想要出声，喉间却如同被钝刀拉锯，剧痛喑哑。
天胤的军队已经攻破天狼城了吗？有向云开前去支援，居然也没能守住吗？
她已无力细想，只隐约感觉到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沙尘侵入口鼻，片刻又被血腥味冲开。
恍惚间，一个烈烈如火的身影跃入眼中，执嫣嘴角动了动，霎时失去所有知觉。
意识回笼时，已不知今夕何夕。执嫣缓缓睁眼，环顾四周，是曜辰寻常陈设。
不远处的案上，沉重的甲胄银光湛湛，斑斑血渍凝成狰狞污渍，在烛火之中泛着绛红色的寒光。
甲胄旁，一人侧着脸，缠绕着白色净布。他低头，牙齿一咬一拉，手臂上的刀伤已简单地包扎好。
眼睫下垂，看不出神色，高挺的鼻梁将他的轮廓分割，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门被叩响，旋即打开，夜风灌入，惹动烛火摇曳。
高骏披上带血的衣衫，利落起身。影子长长落下，在触碰到执嫣的前一刻，迈步向外。
沉稳的脚步声远去，皮质短靴越过他，“哒哒”入内。
莫兰跑到床前，见执嫣已醒，回头望了眼高骏，正对上固荣探究的目光。
“看看看，看什么看！”
门“砰”地一声摔上，莫兰捧了碗水，就骨管递到执嫣唇边。
执嫣一口气喝完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莫兰放下碗，坐到执嫣身边：“天胤军队一入天狼城，就四处找人。我见领头的擎着你之前养的红隼，本想去打探你的消息，就被那叫什么骨校尉的给抓起来了。左右逃不脱，正想着给阿册放信号呢，就见到天胤乌图抱着你回来了，整个人跟刚从地底下爬上来似的，浑身是血，脸色难看得像要杀人！”
高骏攻下了天狼城？
执嫣深吸一口气，看向莫兰，希冀得到不同的答案：“那曜辰的军队呢？”
莫兰眨了眨眼：“你是想问向云开？”
话音未落，门被从外敲了敲。
莫兰白了眼紧闭的门，低声抱怨道：“我统共来了两次，次次进门前都要问东问西！连你的天胤乌图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他却把我当细作似的审问！真烦人！”
语罢，门又叩响数声。
“我又不聋，听得见！”莫兰没好气地哄了一声，垂眼握着执嫣的手，“我得回去了，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
门打开又阖上，将夜风隔绝。
高大的身影在门缝中一闪，一直不肯进来。
当初他去胤京之前，便是这样在门外来来回回，她未开门相见。如今换她等了许久，只等到脚步声远去。
醒来数日，除却那夜一个背影，执嫣再没见过高骏。
是日，门外人声鼎沸，人马齐喧，哭喊声不绝于耳。
天胤大军入境已有数日，驻扎在天狼城中。听这动静，只怕是要处置战俘。
执嫣曾问过高骥会如何对待曜辰子民，高骥曾许诺不会大开杀戒，她也相信高骏不会。
可贪婪与仇恨可以让人冲昏头脑。
能让宇文雩踏平冰默，能让向狄屠尽因陈，能让宇文鸢弑父杀君，能让陆深背信弃义，能让风裔渊隐姓埋名，能让凤袭夜认贼作父……
高裕丧命阵前，高骥凶多吉少，高骏险失行州，这一切都是拜曜辰所赐。国仇掺杂着家恨，高骏与向云开正面交锋，如今得胜，不知会如何对待战火未熄的天狼城。
执嫣不敢再想，一推开门，再次对上面色不善固荣。
“我要见高骏。”
“老大没工夫见你。”
执嫣将目光投向远处，外面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不来，我自己去找他。”
固荣没有应声，沉着脸挡在门口，正与她相持不下，倏尔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老大！”固荣回头大喊，声音直刺执嫣耳膜。
高骏微微颔首，大步向前，径直越过执嫣，入了屋内。
执嫣转身阖门，跨步到他面前：“你这样堂而皇之的攻打天狼城，与向云开正面对抗，就是中了宇文鸢的诡计！凤袭夜早已和他串通一气，若他们二人内外夹击，任你再是骁勇善战，此战师出无名，你就不怕皇帝疑心、众臣弹劾？”
高骏蹙眉打量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方才一眼，他眼中分明有欣悦，待到越过她坐下，眸光已被冷意取代。
“那又如何？宇文鸢可以勾结风裔渊进取天胤，我也可以勾结凤袭夜踏平曜辰！虎符诏书一应俱全，足以号令三军。就是攻入胤京改朝换代都绰绰有余，别说区区一个向云开，就是曜辰有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何？”
原来是这样。
他这次从胤京回来，原是天子授意，虎符、诏书齐备，难怪他才如此信誓旦旦，笃定自己可以守住行州。
可他是何时滋长了吞并曜辰的野心，执嫣毫不知情。
她颤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高骏拍案而起，怒目微垂，满是血丝的眼里映照出她满脸错愕，“我不用谁来一马当先，也不用谁来提醒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今日破了天狼城，明日要攻下的就是金都城，我要让曜辰血债血偿！”
洗巫节时，天狼城中，被宇文鸢设计围困之时，高骏也说过同样的话。如今行州风雨飘摇，将他的恨意浇灌得愈发根深叶茂。
这世间远有比仇恨更重、更值得珍视的东西，她原以为他也是这样想，谁知他一句话便将二人划到了对立的两端。
图穷匕见，执嫣不敢置信，却只能不甘相信。
二人本就遥隔千里，动如参商，如今更是南辕北辙，再无法同行。
她摇着头就要夺门而出，被高骏快一步拦腰截住。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打在耳后，出声砭人肌骨：“你就是个骗子！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没有一句可信！”
执嫣拽开桎梏在腰间的手臂，猛然回身抬头盯着他：“你对我又笃信了几分、隐瞒了几分？”
自己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反倒成了任人指摘的笑柄。执嫣浑身发冷，一颗心已被不见实体的刀光剑影凌迟得不成原形。
执嫣下垂眼，余光瞥见让莫兰带来的浊酒。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释然：“高将军执意要攻城，我说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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