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焕游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大胡子胡商闻声抬头,眼中带着商人惯有的警惕与探究:“贵人想要些什么?珠宝香料,丝绸骏马,我这里应有尽有,包您……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满车而归!”
焕游笙感受到他为了让自己蹩脚的汉语听起来更文雅些而做的努力,略过他用词上的错误,直切正题:“我找一位名叫安诺伽罗的商人。”
大胡子胡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毛茸茸的胸膛,笑容夸张,浓密胡须包裹着的一口白牙格外醒目:“哎呀!贵人您真是有眼无珠??!小的就是安诺伽罗本人!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见焕游笙不答话,他又夸张地张开双臂,镶满宝石的腰带随着动作叮咚作响:“贵人找小的有何贵干?是要做大买卖吗?小的这里物美价廉,童叟无……”
焕游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热络浮夸的表演,心中并未尽信。
她微微抬手,宽大袖口不经意滑落些许,恰好露出了袖中那卷鎏金铜轴的一角——独特的材质与隐隐阴刻的山川纹路,在昏暗中虽不易察觉,却足以让有心人辨认。
安诺伽罗的喋喋不休突然卡在喉咙里,方才的市侩和夸张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紧张和急切的复杂神情。
他的眼珠神经质地左右转动两下,压低声音,连敬语都忘了用:“跟我来!”
然后迅速转身,带起一阵香料味的风,粗壮的手臂推开后堂柜台后方一扇看似寻常的橡木门。
门轴发出年久的呻吟,门后并非库房,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石阶。
安诺伽罗从壁龛取下一盏嵌着彩色玻璃的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湿冷的石壁和脚下的台阶。
阶梯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地下密室。
此处空气滞闷,弥漫着尘土和陈腐的油脂味,四壁未经打磨的粗砺石墙渗着水汽,一角堆放着数个包着铜角的沉重木箱,对面摆放着一张石桌和两把胡凳。
褪色的羊皮地图被用铁钉固定在墙上,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的异域文字间穿插着难以辨认的符号。
唯二的光源,一个拿在安诺伽罗手中,另一个是烛台上将尽未尽的牛油蜡烛,两道光线将二人变形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与孙神医那间铺着青砖、装饰精美的密室相比,这里简直像个地窖。
安诺伽罗将油灯轻轻搁在石桌边缘,玻璃灯罩与石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身时胡须擦过灯焰,带起一丝焦糊味:“贵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您……您是琅琊王氏派来的?为那位大人办事的?”
焕游笙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颔首:“正是。”
“哎呀呀!我的佛祖啊!您可真来了!小的这颗心啊,披星戴月的,盼得胡子都白了几根!”安诺伽罗得到肯定的答复,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浓眉几乎要飞出发际线。
他手舞足蹈地在石室有限的空间里转圈,镶宝石的靴尖不断踢到木箱:“您简直是……是……那个词怎么说?及时雨!对!及时雨转世!”
“小的我这段时间,真是……真是吃饭不香,马奶酒喝不惯,睡觉不甜!就怕误了大事,辜负了琅琊王氏的……呃……那个……隆恩浩荡!那可是要下地狱的!您再不来,小的我都要……都要……”
他试图表达自己的焦虑和期盼,拼命搜刮着记忆里的汉话词汇,却把“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望眼欲穿”“如蒙大赦”等成语和俗语搅和在一起,把“度日如年”说成“日子像老骆驼走路”,把“感恩戴德”混作“把心肝献给月亮”。
加上他那带着浓重异域腔调的口音,显得一切格外别扭和不伦不类。
最后似乎实在词穷,憋得满脸通红,只能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表示心情激荡:“这儿!这儿堵得慌啊!”
焕游笙看着他这副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样子,听着那颠三倒四、错漏百出的“成语大全”,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上也忍不住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会儿的安诺伽罗与方才初见时大相径庭,但至少有一点没变——他是个妙人,这“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的本事,也算得上一绝了,活像只误吞了诗书的鹦鹉。
“好了,”她截住对方还在往外蹦的错漏成语,声音依旧平静,“客套免了。信物你已见过,我需要知道,你能提供什么助力?”
安诺伽罗一听,再次收敛了夸张的神情,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可靠:“贵人放心!小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指示小的!小的我在这洛阳城,别的不敢夸口,消息还算灵通,人也认识那么几个……特别是西市这边,三教九流,嘿嘿……”
他挺起胸脯,试图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焕游笙望着他那浓密胡须下竭力绷着的郑重表情,只觉得杜若这桩麻烦事,似乎从第一步起,就不太顺利。
……
暑气是慢慢熬出来的,起先总是一波三折,乍暖还寒。
春日也有灼热之时,甚或让人错觉提前入夏;但到了芒种,知晓夏日当真来临后,即便同样的温度,却换了副脾性,体感也迥然不同。
春日的燥热,如羽毛撩拨;夏日的酷热,却似浸透水的棉被层层压上胸膛。
春风是清溪漱玉,卷走汗珠,只余草木抽芽的沁香;而夏风则凝成胶着的琥珀,裹挟着溽热水汽黏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像啜饮温吞的糖浆。
?此刻,正是酷暑极盛之时,未时(下午1时至3时)三刻的日头毒辣得骇人。
焕游笙身着羽林大将军的玄甲戎装,挺立于巍峨宫门前的檐影边缘。
即便是这片阴影,也被烈日炙烤得稀薄滚烫,并不能带来多少清凉。
放眼望去,整个宫阙甬道都被笼罩在无形而令人窒息的热浪之中。
汉白玉雕栏触手滚烫;御苑中那些平素娇艳雍容的名贵牡丹、芍药,此刻也失了颜色,花瓣蔫蔫垂落,边缘卷曲焦枯,透着一股垂死的萎靡。
在她身前,烈日下,披挂明光甲的羽林卫们如同被浇铸的铜人。
汗水并非渗出,而是像开了闸的溪流,从额头、鬓角汹涌奔流,一路淌过眉睫,模糊了视线,再汇入领口,浸透了内衬,在铠甲内壁蒸腾起一股混杂着汗酸与铁锈的、令人烦躁窒息的湿热气息。
他们的脸色在日光曝晒和盔甲闷蒸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几乎无人能完全保持笔挺的姿势,有人忍不住微微晃动身体,试图让被汗水黏住的衣物稍稍透气;有人借着调整佩刀或长戟的微小动作,缓解铁片烫灼皮肤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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