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裂缝前,里面的疾风如刀一般割到脸上,季轻枝反应极快地凝聚厚厚的雾气笼罩住二人。
苏惊鹊不断扑腾,不情愿进这出现得莫名其妙的裂缝。
季轻枝叹了口气,说:“别怕,有哥哥在。”
话音刚落,摁住怔愣的苏惊鹊,埋头钻进黑压压的裂缝。
强劲罡风从耳边从发丝中穿过,毫不留情甩在身上,苏惊鹊震惊地站住。
因为没有目标地。
进入裂缝之后,出现在她和季轻枝面前的,是无数条岔路口。
她转头问季轻枝:“哥哥,往哪走?”
毕竟是他要带她进来的。
这一扭头却吓了一跳,季轻枝的脸上出现了道道裂痕,艳红的血液甫一流出便被疾风吹散。
这才发觉他们护身的雾气渐渐稀薄,苏惊鹊忽然感觉胳膊上也有丝丝疼痛。
再在这里盲目站着,他们恐怕要在这里面被绞成肉酱。
季轻枝沉眼,拉着苏惊鹊的袖子沉声道:“过来,把你的砚拿出来。”
苏惊鹊闻言听话地摸了摸脖子,玉佩挂着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她心里一惊,忙道:“不见了!”
说完想起来:“现在法器都在凝凝手里!”
季轻枝不知道带她走的什么方向,越是向前,风便越急,饶是有季轻枝在身前挡着,苏惊鹊身上也落了不少伤口。
苏惊鹊莫名有些心慌,不再但扯着季轻枝的袖子,转换为握住他的手。
身体被阴冷的风吹得有些失温,触碰到哥哥炙热的手心才唤回了一点意识。
季轻枝一顿。
他解下外衫,兜在妹妹头上,回握妹妹的手,让她安心。
做完这些,他沉着抬眼。
只见风渐渐化为有形的刀,刀尖朝向二人。从他们的视角看去,空中悬浮着数不清的点,每一个点都是一把将要刺向他们的刀。
手心凝起黑如实质的火焰,二人万刀在寂静中对峙着,谁也没有主动。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
悬浮在空中的无数个点被惊动,率先动作起来,从散乱不规则排布变为漩涡状。
苏惊鹊明显感觉到风力更甚。
她把脸从兜头的外衫里扒拉出来,入眼的一幕便是季轻枝抬手,与数不清的利刃对上。
接着又是一声嘤咛。
眼前大白。
苏惊鹊感觉自己瞎了。准确点说是带了个白色眼罩,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手心的炙热不见,身上披着的外衫也一并消失,苏惊鹊心慌地伸手在四周乱摸,然而除了能够割破皮肤的风刃再也碰不到其他。
身体的疼痛加上不能视物的恐慌,苏惊鹊有些着急,声音颤抖:“季轻枝!”
一双温和的手突然握住她。
不像季轻枝的手那样指节分明又硌人,也不似季轻枝的手心那般炙热。
“没事的,不要怕。”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苏惊鹊一愣,忘了情况开始仔细回想她究竟在何处听过这样的声音。
她并未记起。
但她看到了。
疾风呼过,白茫茫的一片渐渐消失。
苏惊鹊眼前正是兰凝。
兰凝脸白如同纸人又敷了好几层面粉,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一袭水蓝色裙装被鲜红血液染成骇人的紫红色。
即便如此,兰凝脸上却依旧挂着温柔的笑,还在柔声安慰她:“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苏惊鹊惊觉自己浑身粘腻,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的情况比兰凝更甚。
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一般,她几户感觉自己听到了身体里有碎掉的内脏随着血液晃动的声音,她满身痛得要死。
苏惊鹊连滚带爬到兰凝身边,却被一股力推开。
她张口,想问凝凝灵云笔在哪,铁锈味的液体堵住喉咙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声,只能呜咽。
耳边一阵一阵嗡鸣,如同滚开的沸水,刺激得她头痛难抑,她忍不住闭眼,用力捶打太阳穴。
在丝毫不留情的捶打之下,疼痛渐消。
苏惊鹊下意识抬眼寻找凝凝,想看凝凝的情况,只见方才自己站的位置,是一个血人,趴在地上。
她刚才所进行的动作,皆被浑身是血的季寒霄重复着。
准确地说,是苏惊鹊刚才在重复季寒霄的动作。
季寒霄毫无所觉自己浑身流血,只想着不断靠近,却被凝凝不断推远,最后,凝凝抓住时机,手中显出灵云笔,笔尖挥动画了个什么,紧接着在季寒霄身后便又出现了一道裂缝。
季寒霄的神情痛苦,脸上的血被眼泪稀释,还想在爬过去。
兰凝说:“你要接我和轻枝回来。”
季寒霄呜咽着,想说什么,却吐出一大口血。
他最终没说出口。
刺目的光闪过后,这里便只剩兰凝一人。
苏惊鹊身上所有不舒服的感觉一并消失,她急忙走近兰凝。
结果又是一阵漩涡,兰凝也消失不见。
苏惊鹊下意识看向兰凝刚才所在的地方,还是没有毛笔的踪影!
苏惊鹊很无措。
活着的季轻枝不在身边,拿着法器的兰凝也不见了!
脖颈见忽然感受到一处冰凉。
苏惊鹊眸光一闪,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把手指递道疾风最烈处,只一下便割开了手,她匆忙将血抹在玉佩上。
空间波纹涌动,苏惊鹊手指点了一下波纹,眼前的场景消失。
换了个不太美好的新场景。
但好在苏惊鹊看到了足以让她在此处安心的人。
不过几时不见,季轻枝的背影变得消瘦了些,苏惊鹊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警醒。
没看到季轻枝头顶的缩小版防伪标,她站在原地,警惕地喊了一声:“哥哥?”
背影的动作一顿,头顶却冒出来显眼的缩小版。
丘丘人瞳孔缩成一个黑色圆点,高光消失,一脸惊恐。
虽说表情诡异,但防伪标一出。
苏惊鹊放心地走近他。
“你拿到法器了……吗?”
苏惊鹊的话卡在喉咙,她呆在原地。
绕过背影,她看到了……两个季轻枝。
一个在进食,一个被当作食物。
被当作食物的季轻枝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仿佛感受不到一点痛苦,即便他的胳膊小腿已经被扯断。
肚子也被挖穿,肠子从被扯烂的肚皮里流出来一点摊在地上,地上反光的是一些诡异地液体,发散令人作呕的气味。
“……”
苏惊鹊努力压抑住尖叫,惊恐地后退几步,可还是被发现了。
背影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刚才还在进食的背影擦了擦嘴边的污渍,转过身,看见苏惊鹊很高兴,漆黑瞳孔染上一点红色,兴奋得收缩又放大,嘴角的肌肉扯开笑:“……你来了,我好想你,妹妹。”
苏惊鹊说不出话,全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进食的季轻枝关爱地摸她的头:“没事的,不会吃掉你的,别害怕,妹妹。你来了,我就不无聊了。
”
苏惊鹊僵硬地转动眼珠,瞥见季轻枝的头顶。
缩小版依旧保持惊恐又痛苦的表情,与面前咧嘴笑得诡异的季轻枝根本不同。
努力平复好心底的恐惧,苏惊鹊小心翼翼开口:“季、哥哥……为什么?”
“这里好黑,好无聊。”
季轻枝说完,周身环境倏然变了。
若说刚才好歹还有些光线,足以让苏惊鹊看清情况,现在却是漆黑得彻底,仿佛处在妖兽紧闭的喉腔里,漆□□仄,让人喘不上气。
苏惊鹊只能看到季轻枝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眼睛。
还有手里突然出现开始发光的玉佩。
熟悉的林木香气入鼻,苏惊鹊记起这是哪了。
妖域那棵禁锢季轻枝二十年的神树。
她注视着季轻枝的眼眸,松了一口气,面前的只是季轻枝二十年长夜里长出来的执念。
季轻枝的执念。
苏惊鹊所猜有二,一是无人触碰,二是永寂黑夜。
看着手心越来越亮的玉佩,苏惊鹊眼珠一转,想到凝凝。凝凝消失后她就出现在这,让她来这里,想必是有用意的。
一只手放好玉佩,另一只手从季轻枝紧攥的手里抽出。
季轻枝不满地皱眉,去追寻妹妹的手,下一秒却怔住动作。
喉咙不断滚动。
脸颊传来热意,妹妹的脸在眼中放得越来越大。
苏惊鹊双手捧起季轻枝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小声说:“哥哥,我也想你。”
“爹娘也想你。”
苏惊鹊闭上眼。
漫漫长夜里,她看到季轻枝一人独坐,或是修习术法。
漫长的黑夜让季轻枝不知疲倦和饥饿,但他知道人要吃东西。他撕下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把血淋淋的肉送进嘴里。
夜色里响起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他的嘴咀嚼着,又忍不住咧开笑。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皮肉一点点被撕扯掉的疼痛,让他在沉沉夜色里明确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仿佛是为了确认,他不断的撕扯着自己,直到整条手臂露出皑皑白骨。
季轻枝满足地舔了舔牙齿。
苏惊鹊惊讶地捂住嘴,想起季轻枝曾告诉她执念吃人更疼。
原来如此。
湿润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季轻枝。
满足后季轻枝就睡着了,胳膊环抱住腿,整个人以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睡得并不安稳,偶尔梦呓几声唤的是:“兰凝……娘……”
出乎意料,这次终于不是心悸着醒来。
季轻枝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与无生对峙、打斗,被偷袭不得已划开时空海,到最后心心念念,嘴里念到的还是:“轻枝、季轻枝。”
季轻枝突然如诈尸一般,面无表情地坐起来,下一秒,他扭头对上苏惊鹊的眼睛。
苏惊鹊猛然睁眼。
苏惊鹊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看到季轻枝在眼前放大的笑。
即便眼尾上挑显得眼睛有些凌厉,笑起来却是眉眼弯着,嘴巴咧开露出因为刚才进食而残留了些血渍的牙齿。
恐怖。
也很埋汰。
季轻枝浑然不知,只注视着她的眼睛,含着那一口牙齿说:“妹妹,好喜欢你。”
他的脸靠近了些,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
“鹊鹊,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好喜欢。
他的妹妹,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