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注]。
野外植物的繁盛与掉落,自然能叫人知道时节的变化;哪怕没有具体进行日子的记录,可当大雁南飞、落叶满地时,在山中过得与世隔绝的顾祈安也知道,上个季节结束了,而下个季节,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盛夏那晚,他和戈尔蹲坐在进山口,将保护机构的位置牢牢记在了大脑里,然后他们如过去一般,并排走向深山,头顶盘旋着因为好奇而跟了一路的高山兀鹫。
最开始,他们是缓步慢行的。
一步一个脚印,长时间行走在野外的肉垫被磨出了茧子,边角略硬,避免被草扎到脚心,同时也便于野生动物们爬山上树、奔跑跳跃。
簌簌的草枝被踩断,变成了那个夜里与虫鸣一般交错的伴奏,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是顾祈安还是戈尔,原本的走路变成了慢跑,又在风和星星的带动下,变成了野外猎食者的力速全开。
两个肉食动物的毛发被晚间的风吹拂着,他们并肩前行,前后错开的距离很小,或许是在速度上彼此势均力敌,也或许是他们有意与对方保持并排。
总归不管是哪一种小心思,自始至终,顾祈安与戈尔都保持相同的前进速度,偶尔奔跑间偏头,还能与那双一直装着自己的眼睛对视。
那天晚上顾祈安和戈尔是乘着夜色一路跑回来的,属于动物的四肢大开大合地在草丛上方交错,风声交错在耳边,头顶是同样加速跟来的高山兀鹫。
这场与人类之间的际遇,就像是一场偷偷进行的梦,充满了梦幻与不可思议,大抵这个世界上,也很难再有相似的经历了。
当顾祈安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那片草甸上时,如果不是安置在云杉木上的红外相机依旧存在,他甚至有可能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保护机构的位置,对于他来说像是一种未来的保障与安全感。
而今,当那幢建筑的位置被顾祈安熟记于心时,某些潜藏在大脑深处的担忧,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不论以后遇见什么,他知道能够求助的地方在哪里,知道这座大山之外,还留有一片能够帮助他、帮助狼哥的地方,就足够了。
在年纪大到需要养老之前,这一回,他可以放放心心和狼哥享受接下来的日子了。
于是,回来后的日子便重新回归了黑狼和小雪豹的日常——
藏在半路的苹果被他们带了回去,甚
至顾祈安还给一起同路的高山兀鹫分了一颗。
这只独来独往的兀鹫大概是第一次吃苹果尖尖的鸟喙一下一下地往戳着苹果皮直到汁水溢了出来他才找到了点儿窍门会用鸟喙处的尖端勾着果肉往嘴里送。
苹果很甜小雪豹喜欢高山兀鹫也喜欢但戈尔却对其很一般。
于是剩下的苹果在顾祈安大方分享下由他和兀鹫邻居共享那些沾染在胡须和嘴巴边短绒毛上的甜腻苹果汁则被戈尔舔得干干净净从牙齿尖到舌面上都散发着浓郁的苹果香。
然后不知羞的小雪豹和他那过于直白、从不压抑渴望的狼哥接了一个又纯又爱充满了苹果滋味的吻。
就是一向对苹果没什么偏爱的戈尔也舔着嘴巴回味了好久那双闪烁着幽光的银灰色眼瞳紧紧盯着小雪豹朦朦胧胧升起了某些打算——
或许以后可以多给小豹子带些水果回来……
还可以试试有别的什么味道的舔舔。
在黑狼和小雪豹腻腻歪歪品尝彼此嘴巴里的苹果味儿时逐渐习惯这两只毛茸茸相互亲昵的高山兀鹫则偏着脑袋看一眼、吃一口再看一眼、再吃一口。
真别说腻是腻了点儿但挺下饭的。
高山兀鹫:莫名其妙就感觉饱了.jpg
礼尚往来似乎是大山中每一个动物最纯粹的天性。
后来的第三天清晨大概是日出不久草甸上的草枝上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天空介于蔚蓝和浅橘色之间在天空上翱翔而归的高山兀鹫给小雪豹带来了一朵这片草甸上从未见过影子的山丹花。
山丹花[注]长得有些像百合是百合科百合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花语是“坚持斗争”被视为美丽和幸福的象征。
邻居高山兀鹫带回来的那朵山丹花红得就像是血花瓣反卷开得灿烂又夺目花瓣边缘还带有晨起时的露珠水灵灵地缀在边角之上一抖一抖能反射出小雪豹的影子。
这朵花被戈尔和那丛猫头刺一般放在了小竹筐里明亮的蓝紫色中间夹杂着一朵艳丽的红瞧着配色有些过于晃眼可小雪豹就是很喜欢。
这是邻居兀鹫先生送给他的回礼呢!
这个盛夏人类的痕迹从贺兰山中彻底淡去除了日日夜夜勤奋工作的红外相机这片被云杉林、裸岩山体包围的草甸回归到了原有的节奏。
那群可能从蒙古跋涉而来的蒙古原羚在草甸上生活了小半个月
备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回来。
为了避免往后嘴馋黄羊肉爱吃的小雪豹趁着黄昏摇醒打瞌睡的黑狼两个毛茸茸趁着蒙古原羚离开的间隙追了上去在一番捣乱下抓到了一只小羊作为告别礼物。
蒙古原羚:……
行好好得很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黄羊的份量不大吃一顿刚好。
那天黄昏下黑狼和小雪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剩余的部分留给了晚归的高山兀鹫。
在高山兀鹫结束一天的翱翔开始享用晚饭的时候戈尔已经按着小雪豹开始帮对方舔舐清理绒毛了。
这是他们相处默契之后习以为常的环节每天、每个月都会进行。
虽然顾祈安一开始会害羞但伴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习惯尤其作为清洁方的戈尔总一本正经反倒是叫小雪豹总有一种自己想太多的感觉。
狼哥那么认真地帮豹舔毛毛豹想太多实在是不应该!
小雪豹:羞愧脸红.jpg
或许是时间的魔力生效了正帮小雪豹舔着肚皮的戈尔忽然愣了一下于无声无息之间发现了这只小豹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偷长大了那么一点。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儿但也足够让狼惊叹了。
原本还认真“工作”的戈尔微怔他往后抬了些脑袋歪着头沉静的视线落在了小雪豹的腹部下方——
柔软轻薄的白色绒毛下那对毛乎乎的小铃铛似乎比初夏的时候更大了一点圆鼓鼓、胖乎乎的紧紧挤着挨着生长在尾巴根的位置看起来有种圆头圆脑的可爱感。
是比之前大了一点。
连那股生涩、稚嫩的味道似乎也渐渐染上了几分成年体才有的淡腥。
但距离彻底成熟依旧还差很远、很远。
黑狼抽动鼻头银灰色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黑沉
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同只是如以往一般细细舔舐过小雪豹腹部的毛发顺着绒毛的生长方向梳理连那对长大了一点儿的小铃铛以及敏感的尾巴根也不放过。
狼的舌头粗糙这点顾祈安向来知道。
原本被舔着肚皮还昏昏欲睡的小雪豹在那滚烫的舌面挨着碰到自己的小铃铛时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蓝色的眼睛里夹杂着几分雾蒙蒙的水汽下意识想要合拢的后肢却被早有预料的黑狼用前肢抵住便也只能敞开了防备任由戈尔作弄。
当然这对于戈尔来说
不是“作弄
毕竟这只笨笨的小家伙,直到现在也没学会到底该如何用有限的口水,去清洁自己的毛发。
小雪豹:怪我太笨喽~
亚成年雪豹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此刻盘曲成了一条花蟒蛇的模样,甚至有继续向麻花转变的趋势,在差点儿把自己绕成中国结的时候,被戈尔用爪子解救了出来。
这一回,大概是有了可以攀爬的支撑对象,这条底部绒白的大尾巴顺着黑狼的前肢,像是牵牛花的花藤一般,一寸一寸盘了上去,最终末端轻轻挠动着戈尔的下巴,像是在讨饶——比如让黑狼舔的时候再轻一点。
对于这样的小请求,戈尔总会纵容着,甚至他乐见其成。
他喜欢小豹子缠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等一整个清洁过程结束,晕晕乎乎的小豹子已经彻底躺平,在他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时候,清洁完对方的戈尔才开始舔自己的毛发。
比起对待顾祈安的细致,戈尔给自己做清洁时则相对简单,粗糙的狼舌舔舐过夏日新换的毛发,只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待两个毛茸茸都重新搂在一起准备睡觉时,草甸下方的高山兀鹫也吃完了剩余的小黄羊残骸,他将那些骨骼抖落干净,整齐地摆在裸岩山脚下,抬头看了眼似乎已经睡过去的毛茸茸,便拍着翅膀回到自己的巢穴里。
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看半山腰的两个毛茸茸。
习惯独行的高山兀鹫,忽然再一次生出下个春天找伴侣的想法。
不然他一只鸟,对比自己的新邻居,确实有点儿太孤单了。
……
夏天之后是秋季,当晚夏的风还吹拂在高山草甸上,而早秋正等待着上班时,隔着几个山头的贺兰山狼群内,也传来了好消息——
怀孕六十多天的乌兰生崽了。
母狼的孕期通常在60天左右,加之乌兰、巴图处于相对高海拔的地区,发情期阶段他们在四月后进行交配。
待时间推移,度过两个月的母体孕养时间,于深夏诞下狼群新成员后,接下来的一整个秋季,正好能让狼群将幼崽养得健壮,便于度过相对艰难的寒冬。
这种对繁殖季节的选择是狼群对环境的适应,会有助于新成员们出生在比较温暖,食物相对丰富的季节,从而提高它们的生存率,让新生幼崽在经历寒冬之前,养出一具足够健康、可以跟随狼群活动的身体。
而今,乌兰也顺应了身体对繁殖季节的选择,在这个夏天
迎接到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狼们——
这头聪慧又具有首领气息的母狼早在一天前就独自进到山洞的最深处她拒绝伴侣和孩子们的靠近并从喉咙里发出略沉的低吼声这是警告也是驱赶。
对于任何一只即将生产的母狼来说哪怕是最亲密的伴侣此刻也会让她产生不安。
在母狼的呵斥之下其他狼群成员只能退后到山洞之外担任着守护、陪伴的工作。
但巴图却有些坐立不安。
即便作为有过陪产经历的雄性首领狼巴图依旧担心伴侣的情况此刻他也忍不住急慌慌地像是个毛头小子。
明明已经成熟多时的公狼首领喉咙里压抑着低吼围在山洞口时不时发出吠叫似是在询问山洞深处伴侣的状态。
话多而密让专注生产的乌兰有些烦。
于是巴图得到了一声有些暴躁的充满驱逐意味的低吼。
乌兰:滚!少影响我生崽!
巴图:委屈巴巴.jpg
在伴侣那受了委屈的雄性首领狼背着耳朵
因为母狼的警告阿茹娜尽可能压低身体她将两只野兔叼着从山洞口扔进去然后又小心翼翼退出来。
野兔的血腥味儿引得山洞深处的母狼嗅了嗅鼻头生产消耗能量之后饥饿感随后变得强烈但乌兰并不着急进食她歪头将几个小狼崽叼到身边慢条斯理地舔舐着他们的身体直到听到几个小家伙喉咙里发出很微弱的哼唧声后她才准备填饱自己的肚子。
果然在几分钟后藏在山洞阴影内的乌兰动了。
她将两只野兔叼了回去并不理会伴侣眼巴巴的目光就那么冷酷转身只给一众狼群成员留了个背影。
巴图无奈只能继续趴下守在洞口而阿茹娜、乌尤、傲云和旭日干则离得远一些——
如果不是食物问题作为首领的巴图也不大乐意他们几个已经长大的狼崽靠近。
等待是枯燥的这对于巴图来说很煎熬。
在他等待的同时山洞内乌兰则一脸慈爱又一次低头舔着自己的孩子。
今年的夏日她成功孕育了三个新成员——两个小公狼以及一个目前年龄最小的小母狼。
前一天晚上她才生产结束三个小崽子挤在乌兰怀里气息平稳看得出来他们在被孕育的期间被母体养得很好一个个像是胖乎乎的小老鼠被乌兰
舔得浑身湿漉漉的。
这个时候的小狼崽其实并不可爱,毛发潮湿地贴在身上,脸颊细窄,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的,但对于乌兰来说,此刻的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草草解决了野兔后,乌兰缓过劲儿。
她轻微侧身,三只肉乎乎的小狼崽闭着眼睛,立马循着味儿贴了上来,开始大口大口通过母乳饱腹。
虽然只是幼崽,但三个小家伙在母体内吸收足了养分,一个个吧唧嘴的劲儿很有力道,就连喝奶的声音也啧啧地响着,一看就知道往后是跳腾的,可能会比当初的傲云、旭日干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山洞内,雌性首领狼闭眼休息,三个小狼崽张大了嘴巴汲取着养分。
山洞外,巴图守在洞口寸步不离,他的三角耳直挺挺地立着,努力捕捉着山洞内的一切动静,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不远处,阿茹娜、乌尤靠着休憩,相互舔舐着彼此的毛发;傲云和旭日干则在周边转悠着,偶尔追逐林间的虫子当消遣。
时间的魔力之下,阿茹娜和乌尤已经成年了,在明年的春季到来之际,她们将会迎来第一次性成熟后的发情期,而那个时候,对于她们来说将是一个极具有选择性的时段,或许残忍,但也意义重大——
是忍受发情期的难耐留在父母狼身边,继续充当贺兰山狼群中的一员?
还是离开狼群开始独行,在这座广袤的深山里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是找到另一半后在大山的另一处组建属于自己的狼群?
还是带着自己的伴侣,重新回到熟悉的领地,以夫妻形式加入由父母狼领导的群体?
这个问题阿茹娜和乌尤或许也思考过,不过对于她们来说,这个需要做出选择的节点还早,她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来确定自己未来的去向。
不过在此之前,她们需要做的则是保护好孕育期间的母狼乌兰——和自己的父亲,以及弟弟妹妹们一起,保护、照顾他们坚强又伟大的母亲。
贺兰山狼群的壮大是人们早有所料的。
虽然此前他们因为偷猎者失去了小狼阿来夫,但有首领经验的巴图、乌兰带着狼群很快振作起来,他们不可能永远沉浸在悲痛之中缅怀过去,甚至比起大多数人,动物则更容易走出悲伤、重新开始。
他们永远是向前看的,没有瞻前顾后,有的仅是继续走下去。
不过因为上个冬季狼群地盘的迁移,再加上无人机的回归,虽然人们知道贺兰山狼群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夏季增加新成员,但到
底无法真正得知这个好消息,只能带有美好的期盼,隔着大山为狼群们送去祝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