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铸造车间里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而滚烫的琥珀。

熔炉的轰鸣退居为遥远的背景音,所有人的听觉、视觉、乃至每一寸皮肤的感知,都死死地聚焦于那只静静冷却的石膏模具。

它躺在砂箱中,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像一道隔绝现实的屏障。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走动。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任何一丝多余的振动,都会惊扰模具内那个正在发生的、神圣而脆弱的嬗变。

江建国就站在离模具最近的地方,如同一尊风干的雕像。

他花白的头发被热浪吹得凌乱,身上的蓝色工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干瘦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形状。

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石膏,眼神中不再有先前的疯狂与暴怒,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所有情绪之后的、近乎麻木的专注。

他在等待一场审判。

一场对他过去数十年职业生涯的终极审判。

这一次,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将所有的骄傲、经验、直觉都当作废铁,连同那个失败的铸件一起,亲手扔进了熔炉。

他变成了一个最虔诚、最卑微的执行者,像一个初入门的学徒,战战兢兢地遵循着图纸上那些冰冷的、陌生的数字。

1400摄氏度。

1.2%的收缩率。

HT250的精确配比。

这些数字,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尖啸,组成了一套他前所未闻的、冷酷而陌生的法则。

如果这一次依旧失败,那么被击碎的,将不仅仅是他的职业生涯,而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全部价值。

“时间……到了。”

一个年轻工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挤出来一样。

江建国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生锈的齿轮终于被重新啮合。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水。”

一桶冷水被抬了过来,工人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浇上去,而是等待着江建国的指令。

江建国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在距离模具半米远的地方感受着那股辐射而出的热量。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庄重。

许久,他才沉声开口。

“浇。”

“哗啦”冷水与灼热的石膏模具接触,瞬间爆发出大团浓烈的水蒸气,伴随着刺耳的“嘶嘶”声,整个车间顷刻间被白雾笼罩。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等待着那声最熟悉的、也最恐惧的“咔嚓”声那是铸件因骤然冷却而产生应力,最终开裂的死亡宣判。

一秒。

两秒。

十秒。

寂静。

除了水蒸气消散的声音,车间里落针可闻。

那声预想中的、象征着彻底失败的碎裂声,始终没有响起。

当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那只依旧完整的、只是颜色变得斑驳灰白的石膏模具时,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还活着。

它还活着!

“开模。”

江建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两名工人立刻上前,一人用铁钳稳稳地固定住模具,另一人则举起了铁锤。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随意敲击,而是目光凝重,小心翼翼地在模具的边缘,轻轻一磕。

一声轻响。

石膏外壳应声裂开一道细缝。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工人的动作精准而克制,像是在剥开一枚珍贵的蛋。

随着一块块石膏被剥落,那个凝聚了所有人希望与恐惧的刻度盘,终于再次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灰色。

表面依旧粗糙,却再无上次那种因高温而产生的细小裂纹。

最重要的是,外圈那排米粒大小的精密齿轮,每一个都轮廓清晰,形态完整,仿佛一支排列整齐的、沉默的军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完美得像一个工业神迹。

然而,这一次,车间里没有爆发出任何欢呼。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铸件,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那张图纸。

他们的目光在实物与数据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迷茫。

成功了。

在他们放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转而像机器一样去服从那些枯燥的数字之后,成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到来了。

这个结果,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们感到灵魂上的战栗。

江建国缓缓走上前,蹲下身。

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个铸件,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钢铁,而是一团燃烧的圣火。

他收回手,转身,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卡尺。”

铸造主任立刻将一把崭新的游标卡尺递了过去。

江建国接过卡尺,深吸了一口气。

他那双曾能徒手分辨出零点一毫米差距的手,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努力了两次,才将卡尺的主尺和游标,稳稳地卡在了刻度盘的外圆上。

车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凑了一步,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刻度线上。

江建国缓缓地,将卡尺举到眼前。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那根代表着“0”的游标刻度线,不偏不倚,与主尺上代表着标准尺寸的那条刻度线,完美地、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分毫不差。

他又去卡内孔。

结果,依旧是分毫不差!

“嗡”江建国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丢下卡尺,双手颤抖着,终于捧起了那块尚有余温的刻度盘。

他用指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些精密而冰冷的齿轮。

那完美的尺寸,那精确的形态,都在通过指尖的触感,向他传递着一个颠覆性的、不容置疑的真理。

他错了。

他过去几十年所信奉的一切,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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