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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年前,在剑仙境巅峰停留多年的沈六知准备渡劫飞升。

在那之前,已经有多位上过点仙谱的修士渡劫失败而陨落兵解,赤霜山宗门上下,无不视沈六知渡劫为头等大事,郑重准备,唯恐不周。

修仙者,谁不愿自己能一窥天门,登峰造极,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沈六知自知天道无常,便暗中准备,留了一条退路。

听至此处,谢长安神念微动,默默道:噬神镜。

果不其然,李承影道:“他启用了噬神镜。”

噬神镜为上古造物,与朱鹮之朱寰剑并驾齐驱,但它并非杀器,而是可以逆转乾坤之神器,也是赤霜山的不传之秘。

时间倒流乃逆天之举,必付出极大代价,千百年来只作为秘藏珍宝,被安放在赤霜山鸿都阁后面的库房,加诸重重封印禁制,宗门历代有令,此物身系人修气运,非万不得已不得启用。

“师尊将噬神镜交给我,若他飞升失败,我立刻开启噬神镜,倒逆时光,令一切回到他飞升前。”

“一切?”

即使早有预料,谢长安仍内心震动。

长安城一战时,噬神镜只余残片,依旧能支撑她开启逆转,将整座长安城的人事带回一个时辰之前,若此物完好,竟是能将天地逆转。

李承影:“一切,世间万物。”

谢长安冷冷反问:“天道如何会没有察觉,如何会放过你们?”

李承影:“所以回溯的时间不能太长,也要寻一处与世隔绝之地,将天道感应降至最低。”

谢长安蹙眉,想到一处地方。

李承影似听见她心声:“不错,我持镜去了照骨境,静候师尊飞升之日。”

赤霜山气运延绵,英才辈出,沈六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飞升十拿九稳,不可能出问题。

沈六知也如此认为,噬神镜不过是逼不得已以防万一的退路。

可谁也不曾料到,便是这条退路,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那一日,师尊渡过万云来劫,肉身飞升,天门打开,我在照骨境以法术连通千里之外,亲眼看见他明明已经过了天门,却还是跌落下来,身死魂灭。”

祝玄光当即以宗门秘法开启噬神镜。

霎时间镜光冲天,几乎照亮整个照骨境。

世间万物在其威力之下,时光被重新调回沈六知飞升的一月之前。

时光倒流,人事重置,所有人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除了早将精魂与噬神镜相连的沈六知,与作为持镜人的祝玄光。

“师尊告诉我,当日他与我看见的不同。他见到的,是一只庞大无比,金光熠熠的手自天门伸出,横在他与天门之间,无论他用何种办法,都无法突破禁制,那只手仿佛代表天道,拦住所有想要飞升的修士,也阻断了人间通往仙界的路。”

沈六知发现自己修为在人间已是巅峰,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只手,哪怕拼尽全身修为,无论对其造成什么伤害,那只手都能在须臾之内补充源源不断的灵力。

一个有着无穷无尽灵力,甚至代表天道意志的对手,凡人要如何与之抗衡?

很久以前,上界仙人皆为凡间修士所化,可不知从何时起,在沈六知之前,那些拥有渡劫实力的修士大能,都一个接一个,陨落在天劫面前,即使侥幸渡过天劫,也会如沈六知一般,死在那只手下。

噬神镜的逆天神通,只是给予他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无法找到办法战胜那股压制飞升的力量将其解决,即使时光再倒流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李承影:“他看见的那只手,未必是真的手,可能只是代表天道的一种意象,但上界与人间并非完全分离,既能引来天劫,说明上界对人间依旧有所感应,人间恰好就有一物,直接牵系修士命数天机。”

谢长安沉默片刻,轻声道:“点仙谱。”

李承影:“是,世人只知点仙谱上点仙名,上谱者意味着修为已近凡间极限,渡劫迫在眉睫,却无人知晓此谱究竟何时出现,因何出现。大能宗师求仙问天,突破凡人寿数,时常逆天而行,又如何会将点仙谱奉为圭臬?无非是无法反抗罢了。”

点仙谱在低阶修士眼中,是修为认证的荣耀,在上榜之人看来,却如催命符一般。

多年以来,并非无人怀疑点仙谱的异常,却始终找不到半分可疑之处,它像某一日忽然出现在悲回风山一样,无因由,无来处,求而未解,无根无源,连带悲回风山,都披上一层神秘面纱,成为许多修士心目中没有宣之于口的“神山”。

沈六知他们希冀从点仙谱上找到线索,师徒二人便前往悲回风山,还带了三件法宝——

一张能将赤霜山护山大阵暂时腾挪到悲回风山的阵图、一只由前代离梦城主所造,能寻稀罕宝物的机关灵鼠,以及一把能扛过三道天劫的风雨兼程伞。

李承影:“阵图用来覆盖悲回风山,以暂时躲避天道窥伺追查与外人干扰,灵鼠是为了探查山上异常,为灵识搜山查缺补漏,而风雨兼程伞,是以防万一之用。”

赤霜山即使底蕴深厚,仙品法宝也非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这三件法宝放在哪里都是足以震慑旁人的存在,但他们既然连噬神镜都用了,也不会在意这些损失。

若渡劫尽头便是陨灭,天下修士命运殊途同归,到时别说三件,就是全天下的仙品法宝都堆到面前都无用。

二人在悲回风山上待了几日,起初先以灵气神识探查未果,又用上灵鼠,最后终于在灵鼠耗损殆尽之前,发现一个秘密。

李承影道:“点仙谱下,有一条锁链。”

他们以灵识探得,锁链从点仙谱的石壁下方,一直往山腹延伸。

甚至山腹深处也并非锁链终点,即使有灵鼠,沈六知他们也不知这锁链的另一端,到底连到何处。

灵鼠已经无法再深入,被找回来时支离破碎,连带将神识附着其上的祝玄光,也几乎丧失大半灵力,需要以后才能慢慢养回来。

此事已经超过二人所能探究的极限,剑仙境大能在这样如同无底深渊的秘密面前,同样束手无策。

“窥天问道关系天下修士,并非一人之事,既然单凭我们解决不了,便只能将更多人拉入局中。这,便是噬神镜第一次重启后的计划。”

在谢长安的识海深处,风雪交加,天地呼号。

两人困于一隅,如凶险世道中暂得世外桃源。

那些掩藏在重重迷雾下的隐秘,终于一点点展露出来,还原本来面目。

沈六知找了五个人,当时可称之为天下修士巅峰的五人。

北烛山宗主寒烟,朱雀台徽隐禅师,扶广山林梦牍,盈缺屿秦素夜,以及,妖修应悔。

这五人之中,有两人姓名已上点仙谱,就算名不在其上者,亦是当世人杰,一代宗师,加上沈六知与祝玄光师徒,若连这七人联手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怕世间再也无人可解。

沈六知将自己第一次渡劫时遇到的生死难关,与噬神镜之事,毫无保留,完完整整告诉了其他五人,希望彼此同心协力,一道想出更好的办法,彻底打破天下修士飞升桎梏。

此五人皆非凡俗之辈,得知真相的震撼疑惑也不过就片刻工夫,经过商议,所有人也都赞同沈六知的猜测,认为点仙谱才是阻拦飞升的关键。

他们前往悲回风山,开始探查山壁之下连接点仙谱的锁链。

此事关乎己身,几位大能修士都未有保留,他们在悲回风山周围布下阻隔外物的法阵,又纷纷拿出压箱底的法宝,然而连灵鼠都折损于此,此地之凶险,又岂是轻易窥探得了。

妖修应悔不信邪,亲自化出原身,深入山腹,却差点出不来。

众人再见应悔,是七日七夜之后。

“真邪了门了!”

他修为已抵问天妖仙之境,与真正的神仙只差半步之遥,凡间很难有伤害他的东西,然而应悔露面时,竟伤痕累累,尤其胸腹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法术止血亦无济于事。

但应悔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那下面居然也有法阵,而且不止一个,一重叠着一重,根本无法分清到底有几个法阵,更诡异的是,这些法阵杀气蒸腾,仿佛摄人心魂,我差点就被夺其神魂,若要再下去,恐怕得有二人为我护法才可行。话又说回来,难道你们先前都没发现过此地异常?”

寒烟皱眉:“不是无人来过,是凭一己之力很难发现端倪。之前渡劫修士,俱都折损在天劫之下,无人能有噬神镜重启时光,告诉我们所见所闻。我看这点仙谱很不寻常,似乎并非单单想要阻拦我们成仙。”

秦素夜:“我先来试试吧。”

她拿出一条斩神鞭,据说是由上古某条龙剥皮制成,可长可短,破石断铁,其长可达百里千里之外,此鞭与她神魂相连,可直入山腹,突破法阵。

应悔哼笑:“我真身下去都无功而返,你这鞭子还能有何用?”

秦素夜:“毕竟你只是假龙,而我这法宝乃真龙炼制,确实还是有所区别的。”

应悔大怒:“秦素夜,你找死是不是?!”

秦素夜冷冷道:“放马过来。”

“二位道友,冷静,冷静。”

徽隐这几日和惯了稀泥,此时也是轻车熟路。

“大事当前,生死攸关,我们还是得有个轻重缓急才是。”

沈六知走到林梦牍身旁。

后者正将手放在点仙谱所在的石壁上,以神识感应其中玄机。

这件事他们之中许多人也干过,甚至那些已经应劫陨落了的修士,也不乏对点仙谱几番探究,可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忽然,林梦牍开口道:“那条锁链,不是死物,而是活的。”

沈六知一怔:“林道友确定?”

点仙谱下面有灵力波动,有法阵,都无人感到诧异,因为这些也都能隐隐探究到,但林梦牍竟说锁链是活物。

林梦牍手上多出一条焦黑的蛇尸。

“这是我养的灵蛇,能辨识方位,察知生死,方才它临死之前给我传来神识意念,告诉我锁链是活物。”

应悔几人那边传来争执。

“不管活物死物,事到如今,只有彻底斩断锁链,毁掉点仙谱,我等以后飞升才能再无阻碍!”

“点仙谱代表天道意志,我们若有异动,天道便会察觉,不用等到飞升,立时就将我们斩杀当场。”

“何为天道?天道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是何物?不分善恶强弱皆无法飞升,若说天道如此,我却不服。”

“你不服又能如何,你抗得过那十八关的天雷吗?”

“我认为应道友的话不无道理,都说天道无私,既然以点仙谱压制凡间气运,说明天道已然有私,更有甚者,天道已为人掌控。既然如此,我辈修仙之人,正该穷究天机,放手一搏,就算失败,顶多也就早死几百年罢了,人固有一死,何所畏惧!”

待他们说得差不多,沉默已久的沈六知终于开口。

“噬神镜还能重开,若此行失败,祝玄光自当开启噬神镜,将时光倒流一个月,我们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寒烟:“即使如此,我们依旧要算到天道所有可能的反应,以免功亏一篑,噬神镜毕竟是逆天之物,神力有限,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好。”

林梦牍:“这样吧,秦道友以斩神鞭探路,我与徽隐道友为其护法。”

他与徽隐是六人中最为精通法阵者,锁链既有法阵加持,的确由他们二人出面最为合适。

沈六知:“那就劳烦三位道友了,我来加固周围结界,以防天道察觉。”

寒烟:“我有一件法宝,名为八音诀,可融入沈道友的符术之中,以音为书,以乐乱心,就算天道察觉我等作为,起码也能挡住片刻,为几位道友争取时间。”

应悔:“那我做什么?”

寒烟:“沈道友旧伤未愈,应道友便助他一臂之力吧。”

至于祝玄光,他是所有人的退路,只需持镜于千里之外静观其变,以防万一。

在场都是当机立断行事果决之人,既然商议完毕,便即刻行动。

沈六知掐诀结印,以符术为先前布下的九天太玄阵法加上一层又一层禁制封印。

此法以灵气注入符箓,令符箓与法阵相融,剑仙境修士的灵力,世间少有人及,这样精妙的法阵,怕是任何一个同期修士都破不了。

但他们要面对的对手,不是凡尘中人,此仗无人敢有半数把握,甚至连一两成都不到,众人只能全力以赴。

很快,灵力消耗过度,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应悔双手凝聚灵力,源源不断给沈六知灌输过去,让他得以支撑。

寒烟也没闲着,随即召出八音诀,那实际上一具古琴。

但见他拨弄琴弦,灵力与乐声化为丝丝缕缕金光,在几人周身回荡,若春风拂面,繁花吻额,看似温柔,实则杀机暗藏。

这些金光融入法阵,增强符箓,将整座法阵塑造成铜墙铁壁。

应悔:“这样的法阵威力,就是那帮神仙真身下凡,怕是都难以应付吧?”

寒烟:“天威煌煌,大意不得。沈道友,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真正经历过飞升天劫的人,依你看,阻拦你的那股力量,结合我们数人之力,以我们目前的法阵与法宝,是否能对付?”

沈六知想了片刻,摇摇头:“我有种感觉,那股力量,是因强而强,因弱而弱,强无止境,无法揣测。”

寒烟心头微动,正欲说话,却听得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三人抬头望去,面色大变。

万里晴空忽然乌云翻滚,雷光隐隐浮现。

“不好,怎会突然就天现异象?!”

“难道是秦素夜他们在下面遇见了什么?”

说话之间,秦素夜三人身形闪现,返回原地。

秦素夜两手空空,斩神鞭已不知去向,她满脸死气,整个人竟是受了重伤,魂光在体内虚弱不堪,几乎破体而出,若非林梦牍与徽隐拼死将她带上来,她此刻早已魂销神殒。

但林、徽二人也未好到哪里去,皆是口角溢血,身上各处外伤,脚步踉跄,差点站立不住。

沈六知他们忙上前相扶。

这世间绝无能将三位顶尖修士重伤至此的力量,他们三人联手,哪怕面对天劫,也有一搏之机,可这伤势,分明是连逃跑都差点来不及。

“那下面,锁链的另一头……”

秦素夜一张口,便是一大口血吐出,夹杂内脏碎肉,已是强弩之末。

“你先别说了,我给你疗伤!”

应悔抓过对方手腕,强行灌注灵气。

秦素夜摇摇头:“那锁链尽头,连着一道门……我以命灯燃尽法宝,才能将那门推开一道缝隙,依稀窥见……不,必是我看错了,不可能的……也许我们都错了,关键不是在锁链……可若非锁链,又是什么……”

说至最后,似自问一般,她面露困惑,声音越来越小,魂光逐渐黯淡消散,脑袋缓缓垂下,竟是直接气绝坐化了。

应悔神色苍白,怔怔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林梦牍喘息:“那下面围绕锁链,起码有数十道法阵禁制,我们一道道破除,越到下面,法阵就越发繁复难解,也越发费时,尤其那法阵上的灵力,仿佛生生不息,永无枯竭之象,我们根本耗不起……”

他说至此也已力竭,只能打住话头,就地调息。

徽隐禅师稍好一些,接过他的话道:“我们当时估摸着已经接近法阵尽头,不愿轻易放弃,便硬撑着一口气继续深入,这才发现那些法阵竟是首尾衔接,循环往复,即便全部破除,它们也能再生。秦道友在最前面,我不知道她究竟看见什么东西,会那样吃惊,若是知道,也许……”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比方才所有时候更亮的雷光几乎将整个黑夜变成白昼,也将他们所有人的脸色都映成惨白。

天雷轰然落下,世间修士看来坚不可摧的法阵结界,在这一道又一道的雷劫之中,竟出现了裂缝。

沈六知先前的担忧变成现实,所有人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晰意识到天威二字的残酷。

应悔腾地起身。

“天道又如何,老子偏不信命,大不了跟他拼了!”

他双手结印,召出七步戟,卷入手中,率先冲出去。

应悔出手的同时,那加了重重符术禁制的法阵也在雷光下应声而碎!

所有人彻底暴露在天劫之下,他们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战。

兴许是因为触动了点仙谱下的锁链,这场浩劫来得异常汹涌,甚至已经不是寻常渡劫降下的雷光,以悲回风山上空为中心的方圆几百里内,悉数被卷入电闪雷鸣。

风起云涌的变幻之中,天地震颤,轰然作响,仿佛万物皆被激怒,连脚下群山都摇晃震动。

秦素夜已死,但剩余五人皆为当世大能,即使他们也受了重伤,但要轻易认输臣服绝无可能,即使这几人所要面对的,是凡人见之颤栗跪拜的存在。

这一战持续了三天。

坚持到最后的竟是林梦牍。

他已遍体鳞伤,却于所有身殒的修士中持剑不退,最终以身死魂消的代价,换得天门被迫打开一瞬。

要知道天门非修士渡劫不开,如今他们六人并非渡劫,只因动了点仙谱下的法阵而惊动天道,引得天劫下降,不死不休,六名凡间巅峰修士,能迫得天门打开,眼看上仙真身便要亲临出手,已是惊世骇俗。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一切轰然破碎,所有人战死当场。

计划彻底失败,千里之外的祝玄光只能立刻重启噬神镜。

……

李承影的神魂似乎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都已经承受不了了,刚说到这里,他便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停不下来。

即使如此,他的眼睛也始终落在谢长安身上,未曾移开分毫。

后者双眸低垂,一动未动,既未抬首,也未帮他抚平神魂伤势。

只是周围呼啸不停的风雪,渐渐减弱消停。

没了风的冰天雪地,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冷了。

李承影闭了闭眼,养神片刻。

他的袖子一直遮住鼻下,压抑喘息与鲜血。

待气息稍有平复,他便睁开眼,继续讲述那些早已无人知晓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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