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渊深处的风声,像是千年未醒的雪在呼吸。
它既轻,又重;既低,又似隔着千万里。
令雪感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跳动,仿佛在提醒她——
这里不是人应踏足之地。
宋明湛的手落在她肩上,指尖偏凉,却稳若铁锁。
“再往前半步,”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条古训,
“影渊便会记住你。”
令雪不明所以:“记住?”
他侧头看她一眼,黑纹在瞳底隐隐浮动:
“影渊记住谁,便意味着——它打算收谁。”
一句话落下,空气像是凝住。
令雪心脏怦地一紧,却无法挪开视线。
影渊前方的空间缓缓亮起。
那光不是火,也不是灯。
而是从冰底缓缓浮出的白色纹路,像是某条古老脉息在岩壁里醒来。
整座空洞变成纯白色的呼吸之室。
令雪轻声:“……好像一座牢。”
宋明湛的目光不见波澜:
“不是‘好像’。”
光芒彻底散开的一瞬间,“雪牢”完整显形。
那是一片由雪纹和冰片组成的巨大空间,
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刻着万年寒意,
仿佛它们并不是人造,而是自然天生。
雪牢中央,耸立着一块透明的晶石。
形如心脏。
却比心脏更像——
脉源。
它脉动得极慢,却极稳。
令雪呼吸微滞:“那是什么?”
宋明湛:“雪脉核心石。”
令雪心头骤然泛起一股奇异的悸动。
胸口霜纹痛得像被拉扯。
那种痛,不像外力作用而是——
像某种命在召她回家。
就在那一瞬间——
她的眼前忽然晃过一幕幻象。
雪落得极慢。
白光缠绕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一切冰纹都向那孩子涌去。
那孩子的胸口,正是霜纹的位置。
白影轻轻触碰婴儿的眉心。
“替我走完。”
令雪震得灵魂发颤,猛地睁开眼。
宋明湛立即扶住她:“看到了?”
令雪喉间发紧:“……是我出生的地方。”
宋明湛没有回应,但他的手指明显收紧。
令雪低声问:“那是幻觉,还是……记忆?”
“皆非。”
宋明湛缓缓道,“那是‘雪脉本身’的记忆。”
令雪怔住:“……雪脉,也会记忆吗?”
“它记载的不是人事。”他停顿,“是使命。”
令雪胸口像被重物缓缓压住。
她终于意识到——
雪牢不是为了囚人,
而是为了“创造容器”的地方。
而她——
是被选择、被塑造、被投向命数深处的最后一枚。
她声音哑得几不可闻:“那……我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雪脉?”
宋明湛看着她,眼中深色如压夜寒:
“若按雪脉的意愿——是。”
令雪呼吸微乱:“那按你的呢?”
宋明湛垂下眼,睫毛在微光中投下一道极淡的影。
他的声音像是从幽深夜底沉沉压出:
“按我的——你只该是你自己。”
令雪胸口颤了一下。
他每一句话都不是情话,却比情话更坚定、更锋利。
仿佛他盖过了整个世界,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站住的地方。
哪怕只是片刻的幻觉。
……
雪牢深处忽然传来低沉的鸣声。
像是冰湖深处敲出的第一声。
紧接着,雪纹开始流动。
所有纹路都朝令雪涌来。
像潮水,
又像无数手轻轻邀请她——
回来。
令雪被拉得几乎站不稳。
“它……在叫我。”
她声音颤得厉害。
宋明湛抬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指尖扣得极紧,却让她仿佛落回地面。
“听见不代表要应。”
他眼中寒色如刃,
“你若应它一次,便不再是你。”
令雪睫毛微颤:“那我会变成什么?”
宋明湛静静看着她。
那一刻,他的眼神比雪牢更深,比影渊更暗,比命更沉。
“变成——雪脉自己。”
令雪后退一步:“那我……会消失?”
宋明湛沉声:
“你会被另一个意识覆盖。”
“你的身,你的灵,你的名字——彼时都不属于你自己。”
令雪心口骤疼:“那我……现在是什么?”
宋明湛抬手,指尖轻触她眉心。
声音低沉又极稳:
“你是沈令雪。”
简单三个字,却像在风暴里点亮一盏灯。
令雪的眼眶忽然酸得厉害。
她刚抬起手想抓住什么——
雪牢突然爆出一声巨鸣。
白光席卷而来,刹那间将令雪笼入其中。
霜纹亮得刺目,像在燃烧。
令雪发出闷声,膝软身倾。
雪牢的光正试图“拉出”她体内的容器灵识。
宋明湛眼神瞬间沉得骇人。
他直接从背后抱住令雪,将她扣在胸前。
“沈令雪。”
他贴着她耳侧低声:
“挺住。”
永夜之力从他掌心溢出,硬生生与雪牢的牵引抗衡。
两股力量在令雪体内撕扯。
痛——
不是刺,而是像被抓住灵魂根骨。
令雪呼吸断断续续:“宋明湛……我……我好像……”
“别说话。”
他声音压得破碎,
“护住你的心脉。”
令雪能感到他的手在微颤。
他在用自身灵力稳她脉息,
而雪牢之力在反噬他。
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唇色微白。
令雪惊慌:“你受伤了——”
“无妨。”
他像在强撑,
“你先稳。”
雪牢深处的雪脉再度响起——
“……来……”
“令雪……来……”
她的身体再次被光拖向前。
宋明湛终于失控般低喝:
“沈令雪——看我!”
令雪猛地抬头。
眼前的宋明湛黑纹外溢,像被撕开的一夜深渊。
可他的眼神,却稳得不可思议。
“不论它如何唤你,你只看我。”
令雪泪水涌上眼眶:
“宋明湛……我真的很痛……”
他伸手覆上她的眼,声音低沉:
“痛,是你还活着。”
“若不痛,你便已非你。”
令雪的泪滑出眼角。
她不知道自己是哭痛、哭恐惧,还是哭——
哭这个男人此刻的模样。
雪牢第三次发出鸣动时——
霜纹突然炸开白光。
令雪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吟。
宋明湛的双臂立刻抱紧她:
“沈令雪——”
他的声音带着极罕见的颤意。
“别丢下我。”
令雪怔住。
可她甚至没有时间回应。
雪牢光芒如海,猛地吞没二人——
风声瞬间消失。
世界在白色中破碎。
白光退去得很慢。
像一场被拉长的雪崩,倾倒在耳边,却迟迟不肯落地。
沈令雪觉得自己被从骨头里掏空,又被什么重新填了回去。
她的意识被抻得很长,长到看不见两端。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慢地、很费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影渊黑岩。
是一片苍茫的白。
——雪。
无边无际的雪。
天地之间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
只有雪在飘落,落在冰湖上,落在远处若有若无的山影上。
她站在一片看不见边缘的冰面上。
冰湖并不碎,也不裂,但她总觉得——
只要往前再走一步,整片世界就会垮。
“……这里是……”
她动了动唇,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大真切。
风远远吹来,有极轻微的笑声似的回音:
“这里是你的‘命’。”
令雪浑身一紧。
那声音不像某一个人,而像无数雪堆在一起,再被风掠过的响动。
冰湖对面,渐渐显出一个人影。
白衣,披发,看不清面容。
只觉那轮廓极轻,仿佛随时会在风雪中散掉。
令雪下意识后退:“你是谁?”
人影并不逼近。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边,声音很淡:
“是你应当走完的那一程。”
令雪心底一震,胸口霜纹发痛:
“你是——上一任容器?”
那影子似笑非笑:
“或许是第一任,或许是最后一任。
我们都一样。”
“被唤来,被装满,被送走。”
风雪在她语气中,显出一种平静的冷。
“你也是。”
“你生来便不是为了自己。”
四周的雪落得更密。
那些雪,每一片都落在令雪心上似的。
她握紧衣袖,指节发白:“谁说的?”
白影道:“雪脉。三脉。世间的平衡。”
她一字一顿:
“你生来,是去死的。”
话音刚落,冰湖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碎响。
仿佛在印证这句话。
令雪的心却在那一刻本能地抗拒。
“我不想。”
她抬头,直直看向对岸的白影。
“我不想为谁去死。”
“我不想为雪脉,为三脉,为平衡——我连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无边的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白影沉默了一瞬。
许久,才轻声道:
“你说得对。”
“可惜来得太晚。”
她抬起手,轻轻向令雪伸出。
“你只是来接一场早就写好的终局。”
雪花从影子的指尖上滑落。
与此同时,冰湖下开始亮起一圈圈雪纹。
它们像是从极深的地底浮现,每一圈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走完它。”
白影道,“我们才得以真正散去。”
“你若不走,便会有最好的人,为你提前死。”
——“护她者,亦毁于她。”
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刺耳,像是从雪里挤出的血。
令雪浑身一震。
她想起影司说过的话,想起影渊里的古声,也想起宋明湛那一瞬间明显的迟滞。
胸口霜纹炸裂似地痛。
她下意识开口:“宋——”
声音被风雪截断。
冰湖忽然在她脚下浮出一圈光纹,把她牢牢锁在原地。
“这里没有他。”
白影的声音冷静,“只有你与命。”
“你走,他便活;你不走,他便死。”
“平衡,本是如此。”
令雪的手指一点点发抖。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原来,有一条路,真的只准她一个人走完。
没有借口,没有拖延,没有人能替。
她咬紧牙关:“谁定的?谁写的?”
白影道:“三脉。古约。天地。”
令雪忽然笑了,笑意冷得像落在刀刃上的雪:
“那宋明湛呢?”
“他是谁写的?”
白影沉默了。
雪下得更大,风声在耳边盘旋。
良久,才听见那朦胧的声音轻轻道:
“……他,是自己写的。”
“一笔一划,全是逆命。”
令雪心口疼得像被撕裂,眼眶发酸:
“我知道。”
“所以我不想——用一条写好了的命,去换他那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她的声音在风雪里散开,却意外坚决。
“你说我生来不是为了自己。”
“那我现在说——这一次,我要为了自己。”
“为了——”
她闭了闭眼,
“他说我该做的‘自己’。”
冰湖轻轻一震。
白影像是怔了一瞬。
她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抬眼望向这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若不来,这一脉永远失衡。
雪脉的血,将在世间以最残忍的方式扩散开。”
“天地会为此多出千万亡魂。”
令雪喉头发涩,却没有退一步。
“那你呢?”
她问。
“你当年走到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被这样告知?”
白影沉默。
“你走了吗?”
白影轻轻笑了笑。
笑里没有得意,也没有怨,只剩下疲惫。
“我走了。”
“于是——这一脉继续延续到你。”
“你若再走一次,它会延到下一个。”
“永无停息。”
令雪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对面那道几乎已经透明的身影。
“所以你刚才说——‘替你走完’。”
白影不语。
“根本没有走完。”
令雪低声,“你们只是把命一代代往后推。”
“你们到最后,被世界记住的连名字都没有。”
“只剩一个‘容器’的称呼。”
“你甘心吗?”
这句话,像在雪牢中劈下了一道雷。
很久,白影才第一次抬起眼,正正地与她对视。
那眼神很淡,很远,却在某一刻,仿佛透出了一丝——恍惚的醒悟。
“……我死时,没有人问过我这一句。”
她缓缓说。
“他们只问——愿不愿为了众生去死。”
“我说‘愿’。”
“于是他们说,我是好的容器。”
风雪无声。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一点点消散的雪光。
“你是第一个问我‘甘心’的人。”
“那你呢?”
白影反问,“你甘心?”
令雪深吸一口气。
那些被压在心底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浮出水面。
她轻声,却极认真地说:
“我不甘。”
“我不甘心只活成一场献祭。”
“我也不甘,叫一个人——”
她喉咙发紧,“叫他花了一生去逆命,却最后还是要看着我去做同样的事。”
“那这样,他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白影怔怔地看着她,
像在看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答案。
风渐渐停了。
雪还在落,却不再逼人。
冰湖深处的光纹,缓慢而迟疑地暗了一些。
“……你的路,会很难。”
白影轻声。
“比我们任何一任都更难。”
“你不会有清晰的‘对’与‘错’,不会有人替你背负‘牺牲者’的名,你会被误解、被憎恶,被说成是毁平衡的人。”
“你仍要这样走?”
令雪垂下眼,睫毛颤了一下。
半晌,她轻轻点头。
“我若不走,便只是又一个容器。”
“我若走这条路——哪怕死,也死在我自己选的地方。”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意,重新抬头时,眼中已无迷惘。
“你说,我生来不是为了自己。”
“那从现在开始——至少这一句,由我改。”
白影安静地看着她。
很久,她伸出手来。
手势和平先那一回不同。
先前是“牵引”,
这一次像是——
道别。
“既如此——”
雪声在风中柔了下去。
“你就走你要走的那一程。”
“剩下的,交给命。”
“也交给……那个写自己命的人。”
她的身影轻轻一笑,随后在雪中一点点散开。
临消散前,才有极轻极轻的一句:
“——沈令雪。”
“你是我见过……活得最像‘人’的一任。”
“愿你有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结局。”
雪彻底散开。
冰湖崩裂的声音,没有响起。
天地反而沉默了。
令雪站在那片雪中,忽然明白——
所谓“雪牢”,其实从来不是只有外面的牢。
更深的,是写在每一任容器心里的那一条路。
她闭了闭眼,将这片雪景牢牢记下。
然后,她轻声道:
“我要回去了。”
……
下一瞬,风声大作。
世界翻转。
巨大的撕扯感从四肢百骸掠过,她像被无数根线从中间硬生生往两侧扯。
耳边响起冰碎的轰鸣。
再睁眼时,熟悉的冷气扑面而来。
她回到了雪牢。
……
痛意像迟到的潮水,猛地淹上来。
令雪尚未来得及站稳,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上。
却意外撞进了一个极稳、极确凿的怀抱。
“沈令雪。”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
带着一丝哑,又极克制。
她愣愣抬头。
宋明湛正低头看她。
他衣袍上遍布暗痕,手背黑纹散得极乱,唇色比方才更淡,眼底骨子里的疲惫惊心——
可他的眼神仍旧沉稳。
仿佛她一睁眼,他整个人就彻底安定下来。
“你醒得比我想象的快。”
他缓缓道。
令雪张了张口,嗓子干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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