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34章
【对不起,以前我对你那么坏。】
姜沉在昏睡的第五日醒了。
已无性命之忧,但伤得较重,还需静养。
“醒了就好。如沐师兄昨日也到了,有他照看,你安心休息服药定能早日痊愈。”
阳光透过仙宫窗楞,斑驳照在姜沉侧脸。
赵离玄总觉得他这次醒来后,更比以往沉默了,怪怪的。
那般墨发散乱、眼眸低垂坐在床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像是随时要消失一样。
但应该是不会消失。
郁如沐说他身子虽亏损严重,但此伤并不致命。
这就行,别的赵离玄也没空管。
毕竟眼下仙都百废待兴,魔族虽暂时退去,却仍盘踞南方诸城。当务之急是尽快组织**,收复失地稳固防线。
赵离玄这些日子忙于参谋调兵遣将、筹措粮草,已是脚不沾地。
加之各仙门精锐齐聚限都,不染仙境各大宗门尽出,其中更不乏赵离玄多年未见的故交。
人间界妖仙亦来援手,燎原庭虽由鹿紫苑坐镇人间界前线防守,但楚浮生、碧桃仙子等都来了。这般阵仗远胜月狩,统筹调度更是难上加难。
不染仙境南部地势奇险,最终定策分兵三路进军。
而赵离玄因这些年督建青云关工事,加之前番月狩两立奇功,又在此次敏锐识破魔族阴谋、死守枢机大阵,在众仙门中声望一时无两。
虽资历尚浅,仍被推举担任东路军仙首,负责统筹东线战场的所有战略部署。
忙碌间隙,他仍常去看姜仙君。
送药慰问之余,也会带来东路战区魔族动向与地形玉简。妖仙对魔物克制效果显著,此战役姜仙君不可或缺。
姜沉伤势倒是一如既往恢复得快。
不过短短数日,几乎碎裂的经脉已然稳固,可怖的外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
赵离玄心下微诧——不过想想也是,没有点天赋异禀又怎么能有人间界战神的名号呢?
随即他又连轴转了数日。
待某日连续处理了数个时辰的军务,揉着发胀的额角,突然想明白姜仙君究竟哪里怪了!
是眼神。
实在是这段时日,赵离玄已经习惯姜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如影随形跟着自己。
无论是刚重逢时带着阴郁的冰冷审视,还是后来不
管不顾的执拗纠缠
可这次伤愈后姜沉的目光再不敢过多停留。
偶尔四目相对也会抿着失了血色的薄唇睫羽低垂像做错事般仓皇避开他的注视。
赵离玄不太明白。
姜沉不是刚刚守护了枢机大阵的英雄吗?他心虚什么?
……
可他也故意不看姜沉又总能感觉那道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转身离去时更能感受到背脊的凝望久久不散。
“……”
迫在眉睫的军务压下赵离玄无暇揣度这些微妙。
**在即**需最终敲定。三路大军将呈钳形攻势合围南区魔族每路都必须合理配置人仙与妖仙以应对不同类型的魔族。
尤其那些被召唤的魔物源源不绝妖仙的力量不可或缺。
赵离玄已经做好了安排。
中路战线最为凶险——不仅要直面魔族主力更要应对荼姬麾下精锐。但中路通道又最为狭窄正需姜沉这般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的强力妖仙。
唯一的问题他担心姜仙君不肯接受这样安排。
但总得试试。
于是赵离玄特地泡了一壶清心仙茶来到姜沉暂住的仙庭西暖房。
院中枫红已褪只剩嶙峋枝干在暮色中伸展。姜沉披着玄色外袍**石凳上正望着角落里一丛枯败的忘忧草出神。
听见熟悉的脚步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姜仙君今日气色好些了。”赵离玄在他对面坐下娴熟地烫杯沏茶“**在即三路大军已初步划定。”
温热的茶氤氲了他清俊的眉眼他将茶盏推至姜沉面前:“我负责东路进攻夏仙君与尹仙君携统西路今日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愿。”
“姜仙君能否随如沐仙君、楚仙君等少量精锐独守中路?那里战线最险你的浮生烬业火对魔物克制极强不可或缺在中路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茶香袅袅萦绕在两人之间。
“……”
暮色透过枯枝洒下斑驳光影姜沉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目光不由自主一点点流连过对方执壶的手指、清瘦的手腕。
最后停留在微敞的衣领处却始终不敢迎上那双眼睛。
他至今也不明白。
究竟为什么……他曾用九曜剑阵亲手伤过离玄自己却半分不记得?
为什么会不记得。
怎么
可以不记得。
但无论什么原因。既是他所为所有苦果都该由他承担。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盏壁传来的温热烫得他心口发疼。
“我……”他声音低哑艰涩“任凭安排。”
赵离玄一愣难掩惊喜:\"当真?\"
他自知这么问有点傻但又实在没料到对方这般好说话。为防变故又立即取出鎏金仙契:"那签了。"
姜沉终于抬眼望他。
夜幕平静无风
姜沉却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无风无事无怨尤仅仅是被这般心无芥蒂地看着心脏便被缓缓蚕食、洞穿的感受。
头脑嗡鸣他提笔落款。
无力去想有人对他的信任竟已淡薄到需要立契为证。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
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那簇火光依旧温暖明亮却永远隔着一层琉璃罩。它看得见却永远永远碰触不到。
清茶之中还飘着几朵白色的茉莉。
……狠狠伤了人家还屡屡恬不知耻地靠近。
姜沉不敢回想之前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分纠缠在离玄看来……该是多么惹人生厌。
他真的不该再缠着他了。
最好目光也不要在他身上多停留。
一丝一毫的逾矩都必然会引来对方更深的厌烦。他早就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再去奢求那人的一丝柔容。
他如今全都懂了。
……
不能靠近不能碰触。
不配望向他。
姜沉有一种安安静静把自己溺毙的错觉仿佛沉入无光的深海四周只剩冰冷的寂静所有的喧嚣明亮都被隔绝在水面之上遥不可及。
而他向下坠落肺腑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殆尽意识在缺氧中变得模糊。
就这样沉下去也好在无人知晓的深处连同那些无法言说的悔恨一同悄然腐朽。
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姜沉默默收拾出征行囊。
同几日赵离玄也在整装待发因为东路军最先开拔。他朋友多浮熙宫同门、各仙门一众代表、妖仙一众人等齐聚相送人群熙攘。
“黎玄仙君路上务必小心魔军。”
“盼仙君旗开得胜荡尽魔氛早日凯旋!”
“愿清气长存佑我仙途同道平安归来!”
“嗯
大家也都珍重!”
赵离玄朝众人作别转身的刹那目光隔着人群看到了尽头孤寂的身影。
姜沉今日穿的又是一身极致秾丽的红织金暗纹在晨光下流转配饰华美琳琅。
隔着人影喧嚣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
仅仅片刻却仿佛被无限拉长贯穿了相识以来的全部岁月——从初遇时的一见倾心到洛州小院的朝夕日夜;从分开再到重逢。
过往如奔腾长河汹涌冲刷而过最终停滞在赵离玄隔着人群对他浅浅笑了笑。
那一刻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随即赵离玄便被仙皇沈枫语拽着衣袖转身汇入前行的军马。
姜沉则凝立在原地目送那道白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与扬起的尘埃里。
……
数日后中路军亦开拔。
战事异常惨烈魔物如潮悍不畏死荼姬用兵又诡谲难测。
姜沉率部一路攻城拔寨时常风餐露宿血色浸染征袍。转眼两月匆匆过去。
月狩也是两个月。
可与眼前相比之前的两个月竟温柔得有如恍然一梦。
短暂激烈的战事中姜沉枕戈待旦总梦见相似的场景。
赵离玄隔着千军万马、滚滚烟尘平静望来暮色的夕照不知从何处倾泻将他素白的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他目光平静而疏离像看一位久别的旧友又似在看着陌路之人。
新收复的城池毗邻一处叫做落霞垣的上古神迹。
据说是当年晚霞之神安眠之地却因为这场大战血流千里献祭开启了神迹之门。
恶战方歇将士们尚未来得及喘息落霞垣入口处的空间便骤然扭曲形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吸力的幽暗漩涡。
世人多不明就里还以为神迹开启会是天大的机缘殊不知亦可以是一场无差别的吞噬。
漩涡产生的恐怖吸力并非常人可以抵抗不愿进入者也会被强行吸入、碾碎神魂除非……能献上让这落霞垣满意的祭品否则所有人都将被吞噬其中。
“小心!”“快退!”
惊呼声中姜沉浮生烬嗡鸣出鞘
业火屏障剧烈震颤着与漩涡的吸力疯狂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姜沉能感受到
自身仙力正如决堤般被飞速抽走。
“姜仙君!”
部下惊骇欲绝,在众人焦灼的呼喊中,姜沉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毅然撤去了身前的防护,任由那幽暗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将他吞噬。
总得交出点什么,神迹才能满足。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活着每一天,都只剩下清醒的痛苦。只是**也不甘心,真是两难。
如何能够甘心……
他这一生,曾经何其幸运。有心爱之人将世间最纯粹、最炽热的美好毫无保留地尽数捧到他面前。
曾经亲手碰触过那珍贵的温暖,差一点点就能拥有。
叫他怎么才能甘心。
……
姜沉是在一阵窒息中醒来。
胸口像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视野里是扭曲晃动的光影,他能辨认出郁如沐和楚浮生,但他们的面容和身形都像是透过晃动的水波看到的,怪异而不真实。
身体也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琉璃罩子困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看到两人嘴唇开合、眉头紧锁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肺腑那口堵着的气才终于艰难吐出。
胸膛剧烈起伏,重新感知到心脏的疯狂擂动。
姜沉只觉四肢发麻,如同灌了铅般抬不起来。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大口呼吸,也无法缓解半分濒死的窒息感。
他尽力挣扎,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下撞击似乎震动了什么,那层隔膜被打破了。
“……姜沉!姜仙君你怎么样?”两人的声音终于略微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趴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回应:“……没有事。”
还好,这并不是第一回。
上一次也是如此。
上一回,在北冥深渊。人们都说上一个跳入北冥深渊的妖明界苍焰统领严溯,是以舍弃肉身为代价换取了无上武力。
然而真的跳下去才知道,献祭什么交换什么,哪里由得他挑?
深渊会自行选择它想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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