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感情淡漠又如何,总归到了如今,宋秉正已然去世,无需再计较。而今的秦叶蓁,早已不是当年胆小瑟缩,不敢往前一步的秦叶蓁。
先帝葬于邙山,六皇子登基,她有了依靠,再不是孤零零一人。更何况,宋秉正死于夺嫡,新帝感念情分,为堪堪五岁的明明,宋秉正和秦叶蓁唯一的孩子,封了王爵。羡煞旁人,一飞冲天。
往事如烟,随风而去。
她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好好过了这一年的每月上香,而后再带着明明,寻个山灵水秀的地方,老此一生。
如今也是秋日,她站在屋檐下回忆过往,夜半的水汽顺着天幕而下,稀稀拉拉落在留仙裙,些许濡湿的触感透过肌肤,深入内里。
如此深夜,明日还要送明明上学,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睡去了。
因着方才过了一年孝期,正院新月堂的陈设,不如何瑰丽,一派古朴素淡。迎着窗外透过来的皎皎月色,平添一二分清冷孤寂。
秦叶蓁习惯独身一人入睡,身旁并未留有人伺候。散了衣袍,正打算躺下,听见外头廊下响起脚步声。细细听来,像是方嬷嬷。
“可是方嬷嬷在外头?”
廊下的脚步声顿住,老嬷嬷苍老的声音传来,“公主,是老奴在外头。奴婢瞧着新月堂的灯火还亮着,料想是公主还不曾睡下,所以来瞧瞧。这大冷的天儿,白日里去了一趟五柳寺,劳累一番,公主该早些就寝才是。明儿个一早,送小王爷去含光殿念书,还要去四公主府上,观洗三礼呢。”
方嬷嬷,乃秦叶蓁出嫁前几月,方才送到她跟前伺候的,二人之间的主仆情谊,并不是如何深厚。可秦叶蓁本无几个奴仆,一心为她,从无二心的方嬷嬷,这多年来,也就成了公主府顶顶耀眼的存在。
是以她的话,秦叶蓁听得进去一二。
“知道了,我这就睡下。嬷嬷也赶紧去歇息,一把年纪,比不得小婢子,熬了夜伤了根基可是不好。我还指望着,嬷嬷守着明明娶妻生子呢。”
方嬷嬷欢欢喜喜道:“谢过公主,奴婢这就去歇着。”像是走开一两步之后,又转回来说道:“赶明儿的洗三礼,前院准备的那金锁,奴婢斗胆想来再问问公主,要不要换一个?”
四公主次子的洗三礼,送个四两重的金锁?好歹是皇城公主,也太直接了些。
哪知秦叶蓁听了,不咸不淡说道:“四姐姐就喜欢这样的赤金首饰,送些风雅之物,不见得能得她一句好。嬷嬷就这么准备就是。”
方嬷嬷听罢,心道:哎呀,五公主现如今越来越有派头了。想当初那样软糯糯、不敢多一句嘴的公主,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翌日。
早膳时分,方嬷嬷和一帮丫鬟婆子,伺候秦叶蓁母子二人用膳。圆桌前,她二人相对而坐,秦叶蓁见自家儿子吃得有些少,不免担忧,递过去一块儿香酥饼。
明明接过,那看向秦叶蓁的眸子,满是晶亮的疑惑,像是见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叶蓁催促,“点心都掉了,你还呆着做什么,赶紧吃了去。”
明明眼中的疑惑更甚,“阿娘,昨儿夜间阿娘没睡好么?”
“何出此言,你阿娘我睡得极好。”
“那,那为何阿娘眼睛下,好大一块儿乌青呢。瞧着就像是没睡好的样子。”明明直言不讳。
秦叶蓁瞟他一眼,觉得他多嘴。
“怎的,觉得不好看么?这是京都新进时兴的样子,家里没有姐姐妹妹,你不懂。”
小王爷宋之舟,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心想,阿娘莫不是觉得他很蠢?就算家中没有姐姐妹妹,那含光殿也好些姑娘家。再说了,他一个小王爷,聪慧着呢,有什么不明白的。阿娘就是不愿意说给他听。
“阿娘不愿意说就是,没得说瞎话诓骗别人的。数日前,含光殿的魏大学士才教过我们,“心真出语直,直心无背面”呢。”①
“你,”秦叶蓁扭头,见明明低头乖乖顺顺喝粥,不好说他如何,转而问起了魏大学士,“魏大学士年纪大了,含光殿可还有人不听话。”
此言一出,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什么不好,又说起了含光殿的过往。
从前的从前,那个人就喜欢在含光殿作怪……罢了罢了,不去想他。一个不干紧要之人。
“阿娘我告诉你,前儿个,魏大学士闲来无事,说是不讲学了,给我们讲故事。说的是他从前的学生,像是姓崔。魏大学士说他,分明是极为聪慧的脑子,成日里不学好,净学一些旁门左道,白白浪费了浑身的才气。又说这人后来弃文从武,做个兵鲁子,哎,大学士气得,胡子乱飞。阿娘,你说说……”
“你这般年纪,好好念书才是要紧的,魏大学士的闲话少打听。”秦叶蓁没忍住,带上几分斥责。
宋之舟呆愣愣,今儿个阿娘是怎的了?越发不对劲了?他莫不是还要再小心一些。
“你赶紧吃,完了去念书。我这里一会子去明远侯府上,你若是下晌课业不多,带上小厮护卫自行前来,我不派人去接你。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放心吧阿娘,我可是小王爷,今上的外甥,谁敢将我如何。”
秦叶蓁听罢,想到这孩子的脾气,一时教训两句。
“你在外头,要知礼守礼,万万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旁人。小心遇见那些不要命的,不顾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几品亲王,收拾你去。到那时候,哪怕你六舅舅使人来救你,也是鞭长莫及。知道么。”
宋之舟生而不凡,如今更是我朝年纪最小的王爷,哪里听得下去这话,胡乱应几声,嚷嚷着出门念书去了。
秦叶蓁见他这般模样,头疼得厉害。
小孩子,富贵荣耀见得多了,不好。这孩子,哪日被人收拾一通,才知道好赖。
气得无心饮食,秦叶蓁吩咐方嬷嬷守在府中,自己领上几个丫鬟护卫,去明远侯府观礼。
明远侯府,在御姐以北第一横街,是整个京都,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当初先帝尚在,四公主也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过因母妃在世,较之秦叶蓁好上一些。也不知先帝作何想法,给她定下实权在握的何世子。
这人,单名一个签字,在京都一众儿郎当中,颇有几分风流名声。
刚成亲那会儿,夫妻不睦,大吵大闹,而今却是不一样,何签改邪归正,一门心思全在自家新妇上头,将外头三三两两的红粉佳人忘个干净。
头胎,是个儿子,现在已然五岁上下,和明明差不上几个月。今次,有了次子。
坐在前往明远侯府的马车上,闲来无事,秦叶蓁细细想着关于四公主的好些事情。四姐姐有了两个儿子,待见到她这个堪堪出了孝期的五妹妹,不知道显摆成个什么样。
果然,秦叶蓁的马车还未到第一横街,远远瞧见四公主跟前的一个嬷嬷,昂头盼着。这老嬷嬷一见到五公主的马车,当即笑了开来,三两步上来见礼。
“五公主安康。奴婢奉我们公主之令,在这里等候五公主。今儿个人多,想来五公主不常出远门,吵着了不好,奴婢早早使人开了道,”说着,遣人带路将秦叶蓁送到府门。
行路间,这老嬷嬷不停说话,“算起来,我们公主和五公主也有小一年未见了,这些时日,也不知道五公主好不好。您府上……我们公主说了,不好使人去打搅,这才疏于联络。还望公主莫要见怪……”
秦叶蓁细细听着,一言不发。
四姐姐的嬷嬷,真是和她这个主人一般无二。她想要告诉你的,不管你听不听,愿不愿,总是会说下去。
闲话不断,秦叶蓁不言不语,老嬷嬷快言快语。
几人从角门入内,过了月洞门,再翻过月半桥,正院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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