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我正在作画。

墨霜问我:“这是梅花图?可又不是很像。”

我画好后,放下笔道,拿起纸张对着窗户,让光透过纸张:“这是小姐曾画过的九九消寒图。我只能尽量仿制。”

墨霜看着我手里的画,又道:“花瓣八十有一。”

“嗯。”我放下纸,“小姐冬至日时,就会在纸上画下梅花图,每过一日,就用笔染紫一片花瓣。待梅花尽数染完,这冬日就会过去,春日就会来临。”

元定二十九年,这是我来到季府的第七年。

原以为这一年也会平安地度过,能平静地画下第七幅梅花图。

七月六日,我正在院中扫落花。

背后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悲伤,这感觉太过于强烈直观,似乎有人正把装满悲伤的冷罐子全部倾泻在我身上。

我浑身一颤,立刻回头。

大人正紧紧抱着二小姐慢慢走进院子,走过我身后。

二小姐双手垂落,衣裳沾湿。虽被抱着埋在大人颈间,却依旧能看到面色上那显眼的苍白。

我的心脏突突地跳,眼睛顿感疼痛,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却因过于担心害怕而声音颤抖。

大人没回话,像是没听到,一直紧紧抱着二小姐走远。

我从未见过大人有这样的状态。

她走得很慢,走得很累,不知道她走了多久。

她是走回来的吗?

我立刻跑到门外,门外没有马车,没有侍卫。

心中的不安迅速放大,迅速回头,脑袋传来一阵疼痛,此时的我就像是浮萍,完全没有丝毫踏实感。

看着大人走过了院子,走到了灵堂,我脑袋似炸开般传来巨响,感觉周围山崩地裂。

我立马喊道:“墨霜!墨霜!”

不一会儿她就着急地跑来了:“怎么了?怎么这般慌张!”

我盯着大人走去的方向,麻木道:“二小姐好像出事了。”

“什么?!”她声音立马提高,也带着颤抖。

我拉着她走向灵堂,说了我看到的画面。

手脚发软,我几乎走不动了。我握着墨霜的手,不断调整呼吸。

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我却不敢回头看。

墨霜迅速转身,下一刻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响在空中:“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坠寒冰,回头看去,是一口棺材。

顿时双膝发软,拉着墨霜的手也没法使劲,就跪在了地上。

我捂着心脏,又是熟悉的绝望。

“这到底什么意思?!”墨霜大喊。

“季徽逝世。”为首的那人道。

“怎么会这样!”墨霜的泪一直在落,“到底发生了什么?”

“溺亡。”他说完这句话,领着众人抬走棺材。

我抬头看去,一行人有女有男。

我看向众人手腕,突然问道:“流川呢?”

他脚步一顿,没回话,又继续向前走。

“清泠,清泠。”墨霜喊着我的名字,不断想拉我起来,可我没劲儿,她也浑身无力。

她哭着说:“你快起来,我们去看看,你快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抓着她的手臂起身。

“白榆!”看我已经起身,墨霜扶着我向灵堂走去,哭喊道,“白榆!”

她跑来后,看到我二人的状态,神情突变,问道:“怎么回事?!”

墨霜扯着她向前走,摇着头哭道:“二小姐溺亡。”

“什么?!”白榆惊惧万分。

疼痛让我难以正常回话,我低声道:“别问了,快去灵堂。”

她撒腿就跑向灵堂,墨霜也扶着我赶去。

一到灵堂,棺材落在中央,那行人已经不见了。

大人跪在棺材前,头抵着棺材闭目落泪。脚下已积泪万千。

身后跪着岱渊。她趴在地上,头磕地,久跪不起。

这一幕冲击着我的脑袋,头痛欲裂。

白榆上前一步,重跪在地。墨霜也扶着我跪在身后。

大人嘴里念着话,我听不清。

我跪在地上,浑身发凉。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三日后,二小姐的葬礼。

大人用树木做了一个手杖,上面嵌着绿水晶,缀着铃铛和红绳,似神的法器。她握着这个走在棺材前,默默垂泪,又好似以泪引路。

二小姐葬在煜山。

再次踏上这座山,踩在这块地,竟又是因为亲人逝世。

恍恍惚惚。

在墓前,我同众人跪在地上,起身时又是剜心的痛。

疲惫抬眸,却看到了令我惊讶的人。

相府老爷,赵丞相。

自从小姐去世后,我就不曾见过他。听说已经离开了京城,也辞官不再是丞相。

如今却在二小姐的墓前再见他一面。

他与季家有何情分,又有何渊源。

我回想在相府时,并未发觉两家有何关联,依旧形同陌路。

他老了,比在相府时老了很多。身上也不再是官服,衣摆处还染了下马车时地上的尘灰。

这三日丞相应是千赶万赶地不停从城外赶回。

我盯着他就落泪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

他转身时看到了我,也是一愣,随即眼里的感慨和惊讶穿过众人的灵魂撒在我的脚边。

我俯身行了一礼,起身后他就消失了。

视线又落在近处,我见到了老将军。

当时他随大人她们回族处理小姐和季将军的后事,就不曾回来。

如今也回来了。

视线落在墓前,是二小姐的密友周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一身暗红长裙,裙上暗纹似藻荇交横。同色帛巾围在腰间,其纹样与发带相似,上环绿绳腰铃。发髻盘起,并无簪钗,只一条发带围绕发髻,带尾长垂两肩。其上的纹样别致,像祭祀时向天祈福的荣景。

又是这样的纹样,我曾在二小姐的书房见过。

她的悲戚浓重,垂头垂眸跪在墓前无声垂泪。

空中弥漫着心死的气息。

在大人的身后,跪着一位陌生模样的男子,悲伤在他周身游走,他极力想克制,却越是克制,越是悲伤。最后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手捂着脸无声落泪。

我在墓前待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久到后面空无所想,想无所求。

第二日,我又来了煜山。

远远就看到有人跪在二小姐的墓前。

我拖着步子走过去,才刚靠近些,这个眼熟的人影我就认了出来。

这是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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