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沈燎一震。

灵鉴的藤蔓须子突然炸成烟花体:“惊天大瓜:冷面神罚使竟是他人赘婿!哦不,赘妾!”

沈燎锁魂链骤然暴涨,灵鉴整根藤蔓瞬间缩成个发抖的青色蔓团:“殿下救我!”

晏清并未理会:“这冰棺上不曾结霜,反而透亮如新。洞神想必会经常擦拭。”

“或许棺内女子,当真是他妻子。”

灵鉴突然飞出,站在了晏清肩上:“所言有理!”

“殿下说笑,臣以为哪怕再如何痴迷于练傀术,也万不至于将自己的发妻炼制成傀,”沈燎凤眸看向晏清,“还是尸傀。”

尸傀,顾名思义由尸体炼制而成。沈燎觉得天女的想法天真得荒唐,如果是真的爱得入骨每日擦拭,不惜用冰棺也要保妻子肉身腐烂,那合情合理;可偏偏,冰棺里躺着的是一具傀。

还是最残忍的尸傀。

灵鉴迟疑:“嗯……沈大人所言也在理!”

“那你当如何?”晏清反问。

“殿下为何破不了他的傀术,”沈燎指节在冰棺上轻扣,“是因为方才遇到的所有傀儡都有魂火气息,因而分不出哪个是真身哪个又是傀儡。而冰棺内的女傀,魂火俱散,一眼便知她只是具傀。”

“想必那洞神定是把他劫亲劫来新娘活活炼制成傀,因而傀儡得以保留部分魂火。如茶楼的老妇所言,回到夫君家后变得呆滞痴傻的新娘,只不过是那洞神制成的傀儡罢了。”

“证据,”晏清照常垂落的眼尾此刻却好似一把弯刃,看得沈燎只觉得硌人,“神罚使查案莫非仅凭一腔空想便要抓人么?”

晏清不悦地蹙眉。

太奇怪了。

这根本就不像天君的手笔。可若不是天君又会是谁?那么派她来西岐查案又是为何?

凭借大司命在天界摸爬滚打的经验来看,这件事绝对不是沈燎所言的那般简单。她直觉幕后之人在找替罪羔羊,而那傀儡师洞神无疑就是被选中的倒霉鬼。

既然如此,那些他们刚刚遇上的傀儡又为何可以无端有魂火产生?

“那便找到那些‘双目无神,神情痴傻’的新娘,证据自然便有了。”沈燎的声音打断了晏清,她蹙眉抬头。

只见那沈燎的凤眼上扬,眼里含着势在必得。

灵鉴察言观色,忙幻化出话本摊子,字迹疯狂闪烁:

“沈大人快看!这女傀眉间朱砂与您战甲裂痕同源,怕不是您前世命定情劫?”

沈燎:“……”

晏清与沈燎在花轿之上说的话里分明带着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赌约:

晏清要沈燎行使神罚使“惩凶判恶、廉正公允”的职责,就是在赌她能让沈燎发现不对劲的肮脏手段然后趁机策反他——可怎料现下所有线索齐齐指向傀儡师,她能用一时威压不让沈燎动手,可终究也并非长久之计。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查那些“痴傻”新娘,希望真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如果查不到……那她便杀了沈燎。绝对不能放任这个祸患回到天道身边。

“那本殿便信你一次。”

晏清看向他时隐去了眸底的杀意,茶色的眸子看上去同往常一般无害。

“殿下!你快看本鉴发现了什么!”

那玉简方才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得屁滚尿流,连忙飞去一旁靠着墙的石桌上避难,却意外发现了一本洞神的手稿。

这书已经陈旧泛黄,但能看见内里清晰的字迹。这字迹隽秀有力,看得出写字人的认真与用心。

传闻傀儡师一行极为重视自己与傀儡的关系,傀师与傀儡本为一体。二者越是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傀师便越是所向无敌。因此大多数傀师都会记录自己傀儡的制作与产生,尤其是傀儡制作完成的时辰。

这种记录何尝不是一份郑重的致敬——致敬他们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早已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就和剑修会养护宝剑,给剑取名,以剑养灵一个道理。

晏清翻开陈旧的书封,看见了扉页的一行小字:苏暮平敬上。

灵鉴一惊,“原来这傀师名苏暮平,”旋即哗啦啦地开始在《天命篆》中检索,“殿下!有记载!苏暮平,西歧山最年轻的灵瞳修士,极擅傀术......永旭十八年,【1】因执入魔,天雷降罚,卒——”

沈潦闻言凤眸微眯,冷声道:“现下是人间永昌九年,你的意思是他死了将近百年,费尽千辛万苦诈尸——就为了半路抢劫别人新娘?”

灵鉴:“......”

晏清抬眸看向沈潦,勾起唇角:“天命篆百年前可不是如今的司命写的。”

是天道。

沈潦听懂了晏清的弦外之音,他接过本子翻页查看,却发现苏暮平并没有交代任何关于傀儡的制作原因之类的话题。满满当当一本书居然只详细地阐述了他做出的每一个傀儡所用的材料,以及关于傀儡的一些刻画细节。

“可是这手稿也构不成证据,殿下,”沈潦的眉骨很高,显得他眼眶也尤其深邃,“莫非堂堂天女殿下探案,探得竟是一己私欲,公报私仇么?”

好一个原话奉还。

晏清没有理会沈燎的挑衅,只是凝眸看向苏暮平的手记,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扫眼看向原来摆放笔记石桌,那桌面整洁,只有一根墨锭和几只毛笔。

晏清捻起墨锭看了片刻,不过是普通人家常用的松烟墨,手感偏软,似乎并无不妥。

她收起墨锭和毛笔,问道:

“书上记载的最近傀儡是何时?”

灵鉴: “殿下,到目前的最新一页记载:永昌八年,霜降。女傀,枯叶加碧落藤二两,塑容草五两熬烂外敷,雕形。”

“永昌八年,冬月二十五,贴符接傀,酉时启灵,傀成。”

晏清抬眸,灵鉴立刻会意检索天命篆:“李府李家嫡系四小姐,永昌八年冬月二十五日出嫁。”

“那便去查,”晏清看向沈燎,“本殿等着你的证据。”

*

翌日,西岐小镇李府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二位仙姑仙长盼来了,”李府的管家匆忙出门迎接,“早听停茶楼的张姨说二位本事通天,心善人好,今日一见果真非凡啊……”

晏清看着管家的一张小长脸,他腮部特别胖,活脱脱向一个会说话的葫芦。

灵鉴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直飘在李家管家面前晃,趁他走在前面带路时玉简突然展开一张葫芦图鉴,把管家的长脸挪到插图上对比:

“经鉴定,此乃万年碧玉葫芦成精!建议切片泡酒治肾虚——沈大人您需要来二两吗?”

沈燎:“……”

见沈燎不语,那玉简又拼出个贱嗖嗖的笑脸:“买一斤送半斤,附赠本鉴亲手绘制的《论葫芦与夜壶的共通性》画本一本!”

沈燎忍无可忍正要动手,哪只那灵鉴先他一步窥探到他瞳孔收缩率异常,一个飞身就窜回了晏清识海里。

沈燎咬牙:“别让本座抓住你。”

灵鉴在晏清的识海里炸开的符文:“

成功达成今日成就:银毛大狗再度破防!”

屋内。

“小姐她……不稳定,两位仙姑仙长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管家瞥眼看着屋内皱眉,“小姐自从回来后边从不让人近身,她所有的衣物我们都未曾动过。”

晏清颔首:“放心。”

她正欲向屋内走去,瞥眼见间却看见桌上摆放的笔和砚,随即叫住了“葫芦”管家。

晏清拿起毛笔查看,软毫硬毫都有,应该分别是狼毫和羊毫所制,和苏暮平石窟里的毛笔别无二致。

“可是这毛笔有何不妥?”那葫芦管家抖动着自己两腮的赘肉,像极了一只大雨瓢泼前被风吹得在藤蔓上不断抖动的葫芦。

“无碍,”晏清又捻起墨锭,却发现这墨锭触感冰凉,还分明比洞窟里的要硬上好几分,“这墨锭是?”

“是老夫亲自去采买回来的松烟墨,可比寻常的油烟墨好上许多,这墨锭万不能有问题的……小姐,小姐她平日压根不碰的。”

那葫芦突然好似生怕与自己扯上关系,连忙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交代了个遍。

“松烟墨?为何质感这般硬?”

“仙姑你有所不知,这寻常的松烟墨墨锭偏软,多数是因为是人为自制,我买的这可是上好松烟墨,里面加了好些……”

看不出来这葫芦还是个话痨。

“人为自制的墨锭偏软么?”好在晏清抓住了关键,及时打断了这葫芦的即兴演讲。

“自制的墨锭以松木烧取的烟灰制成,自然比买的软上些。仙姑若是喜欢我这就去库房拿上一些,略备薄礼……”

晏清忙摆手拒绝:“不必。不麻烦了,一块便够了。”

随即天女殿下攥着松烟墨锭逃也似的进了里屋。

屋内浮动着奇异的沉香,却掩不住无端散发的木质香——像是某种草药的味道。

只见沈燎坐在檀木桌旁,一旁的女子目光呆滞地枯坐在梳妆镜前。

“这李家小姐怕不是话本子里说的,脑子被傀线缠成粽子了?”

灵鉴绕着呆坐梳妆镜前的少女打转,玉简上蹦出个冲着晏清吐舌头的鬼脸。

晏清把洞穴里的墨锭和刚刚“葫芦”管家引以为傲的墨锭一并放在了沈燎面前的檀木桌上,她叩了叩桌子示意,旋即看向李家这位被洞神劫亲,“失了魂魄”的女子。

这李家小姐此时正歪坐梳妆镜前,石榴红的裙裾铺开如凝固的血泊,就连不起眼的绣鞋尖也缀满了珍珠。

“嚯!这苏暮平要是改行做首饰,早该富甲一方了 ,”灵鉴边说边用玉简边缘挑起少女鬓间珠钗,那栩栩如生的蝴蝶簪竟是百片金箔片拼接而成,振翅时洒落细碎的粉:

“瞧瞧这蝶翼上的纹路,葫芦管家脸上的皱纹都没它多。”

晏清的指尖拂过少女空洞的眼眸:那本该水润的瞳仁像是被劣质玻璃珠子替换了,在烛火下泛着呆滞的冷光,竟像吞了星子般的深潭,起不了半点涟漪。

“当真是傀吗?”晏清问。

灵鉴化作的小人点头如筛糠:“沈燎那厮方才已经验过了。”

话音未落沈燎便又起身走到晏清身旁,他指尖再次凝起符文,少女脖颈立刻浮现密密麻麻的金色咒记。

沈燎的锁魂链突然发出渴血的嗡鸣,链刃直指少女后颈:“活人制傀乃逆天而行,苏暮平果然......”

晏清骤然出声打断:“沈大人可看明白本殿给你的墨锭了?”

【1】:永旭年和永昌年间隔一百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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