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霜刃封疆
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抽打着析津府城头残破的雉堞。桑干河裹挟着上游的浮冰,撞击着水关扭曲的铁闸残骸,发出沉闷空洞的“哐当”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叹息。城墙上,焦黑的痕迹与暗红的冰晶交织,凝固的血块在初升的惨白日头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如同劣质琉璃般的诡异光泽。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尸骸**的甜腥、以及某种金属锈蚀的酸气,混合成一种地狱边缘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凌泉背对着这满目疮痍,站在敌楼最高处那半截尚未倒塌的望台边缘。他身上那件深青直裰早已看不出本色,被血、泥、火燎的焦痕和冰碴覆盖,硬邦邦地裹在身上,如同第二层铠甲。左肩的伤口被冻硬的布条草草捆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废墟上的断矛。
他摊开左手。掌心躺着那枚珊瑚金戒指。戒面沾满了黑红色的污垢——有耶律重元碎裂的脑浆,有冻土里的泥泞,也有他自己掌心血痂的碎屑。戒指内侧那个微小的暗格缝隙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早已挥发殆尽的甜腥气——**精粹最后的痕迹。他用指腹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戒面,仿佛在确认某种冰冷的真实。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正在严寒中迅速僵硬。有辽军,更多是鬼翎卫。秃鹫那张被血污覆盖、只剩半只耳朵的脸,凝固着最后的凶悍,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几个年轻匠户出身的鬼翎卫,尸体叠在一起,手里还死死攥着卷了刃的格物院制式短刀。他们的血,浸透了城砖的每一道缝隙,在零下十几度的酷寒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冰晶,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城下,喧嚣如同沸腾的泥沼。数万宋军主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终于撕下了“援军”的伪装,正疯狂地涌入这座刚刚被血洗的城池。马蹄践踏着冻硬的尸体和瓦砾,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士兵们粗暴地踹开民居的门板,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女人的尖叫哭喊、孩童惊恐的啼哭、还有军官们粗野的呵斥和争抢战利品的叫骂……汇合成一曲比昨夜厮杀更令人心寒的“凯旋”乐章。
“队正……”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仅存的几个还能站立的鬼翎卫之一,脸上横亘着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疤,走路一瘸一拐(腿骨被重锤砸裂),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卷沾血的明黄卷轴——那是昨夜曹玮派人射上城头的最后通牒,被凌泉随手丢在尸体堆里,又被这老兵捡了回来。“曹……曹将军的人……在下面……催……催问……何时……开……开府库……”老兵的声音嘶哑,带着**和压抑的愤怒,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得他直抽冷气。
凌泉没有回头。目光越过城下那片混乱肮脏的“胜利”景象,投向更远处。桑干河对岸,辽国南京道腹地广袤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平原在晨光下泛着死寂的苍白。那里,还有耶律重元溃散的残部,还有闻讯正从西京、中京疯狂驰援的辽国铁骑。这座用三千鬼翎卫骸骨堆起来的城池,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染血的宁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同样布满冻疮和裂口,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和血痂。他伸向老兵手中那卷肮脏的明黄卷轴。指尖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绢帛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他猛地攥紧!将那卷代表着**和妥协的“通牒”,如同捏碎一只臭虫般,狠狠攥在手心!揉成一团!
“告诉他们……”凌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刮过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析津府库……连同这满城辽狗的血肉……都是格物院弟兄拿命换的!想拿?让曹玮亲自来!带着枢密院盖着司马相公大印的军令来!否则……”他猛地转身,将那团揉烂的绢帛狠狠砸在脚下沾满血污冰碴的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让他们踩着老子的尸体!和这堆烂纸一起!滚出城去!”
老兵看着凌泉眼中那如同万年玄冰般冻结、却又在冰层下燃烧着熔岩的火焰,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猛地挺直了伤痛的脊背,嘶声应道:“喏!”一瘸一拐却步伐坚定地冲向城下。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凌泉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他重新望向南方,那片被风雪阻隔、却承载着所有权力与阴谋的汴梁方向。指间那枚珊瑚金戒指的冰冷触感,透过皮肉,直抵骨髓。
十日后。汴梁。紫宸殿。
殿内暖意融融,巨大的鎏金蟠龙铜柱间,瑞兽香炉吞吐着昂贵的龙涎香,袅袅青烟在雕梁画栋间盘旋。殿外虽是天寒地冻,殿内却温暖如春,连金砖地面都光可鉴人,倒映着殿顶藻井繁复华丽的彩绘。
“臣,司马光,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崭新紫袍、腰缠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的司马光,以无可挑剔的仪态,深深拜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他额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哽咽,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紫宸殿御座之上,年轻的宋神宗赵顼,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和一种近乎亢奋的红晕,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还沉浸在某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之中。他微微抬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司马爱卿……平身。收复燕云……乃不世之功!卿……居功至伟!”
“臣惶恐!此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老臣……不过略尽绵薄!”司马光再次叩首,才缓缓起身。他低垂着眼睑,目光谦恭地落在御前光洁如镜的金砖上,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紫袍下摆难以抑制的细微摆动,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狂澜。他成功了!借着析津府大捷的滔天声浪,借着皇帝被“收复故土”刺激得近乎癫狂的兴奋,借着满朝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旧党同僚的推波助澜!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最后一击,终于奏效!王安石!那个执拗的、如同茅坑里石头般的拗相公!连同他那套祸国殃民的“新法”!终于被他亲手钉在了耻辱柱上!罢相!流放!新党骨干或贬或囚!旧党……不,是他司马光的时代!终于降临了!
“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朱紫官袍的老臣文彦博颤巍巍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司马相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荐凌泉这等奇才,以格物神技破辽狗坚城!此乃天佑大宋!陛下圣明!老臣以为,当擢升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总领国政!以彰其功!以安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司马相公众望所归!”
……
一片山呼海啸般的附和声浪瞬间淹没了大殿!所有旧党官员,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都如同打了鸡血,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红光,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仿佛昨日的党争倾轧、明枪暗箭从未存在,只剩下对“功臣”的无限拥戴!
神宗皇帝苍白的脸上红晕更盛,他有些茫然地扫视着下方群情激昂的臣子,目光最终落在司马光那张谦恭却难掩意气风发的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准……准奏。司马爱卿……即日拜相。”
“谢陛下隆恩!”司马光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如刀的弧度。
“陛下!”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尖锐,是刚刚被司马光提拔为枢密副使的吕公著(司马光心腹),“凌泉以格物奇技,率孤军深入,克复析津,扬我国威!其功勋,堪比古之卫霍!然其官职尚卑,仅为莫州团练使,恐难服北疆众将,亦难彰陛下封赏功臣之德!臣斗胆,请陛下擢升凌泉为河北路经略安抚使、兼北疆诸路兵马都总管!总制幽、蓟、檀、顺、涿、易诸州军事!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以镇辽虏!以安新复之土!”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河北路经略安抚使!北疆诸路兵马都总管!这几乎是整个大宋北方边境的最高军事统帅!权力之大,远超一般边帅!更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这简直是裂土封疆之权!
一些老成持重或心存疑虑的官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这凌泉……崛起太快!根基太浅!更与格物院那等“奇技淫巧”牵扯太深!如此擢拔……恐非国家之福!
然而,司马光却在此刻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露迟疑的同僚,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吕枢密所言甚是。凌泉虽出身格物,然其忠勇,天地可鉴!其才具,经析津一战,已无需赘言!北疆新复,百废待兴,辽虏虎视眈眈,非此等锐意进取、深谙格物战法之帅才,不足以镇抚!陛下,”他转向御座,语气恳切,“当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授凌泉重权,乃为社稷计!为北疆百万生灵计!”
他一番话,将“锐意进取”、“深谙格物战法”、“社稷”、“生灵”这些大帽子扣下来,堵得那些还想反对的人哑口无言。皇帝更是被“收复燕云”、“不世之功”的巨大光环晃得头晕目眩,只觉得司马相公说什么都是对的。
“准……准奏!”神宗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被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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