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回到养心殿。

见李天馥在外头候着,就问他国子监那边有什么事要禀。

“皇上,臣在登高之日喜闻:索额图索大人次子格尔芬,有与明珠大人之子容若一起考功名的决心,特来告知。”

说着,李天馥又拿出一卷轴来,道:“这是容若登高后,回到国子监所绘的《春无踪迹谁知》图,臣转呈皇上览阅。”

玄烨冷问:“纳兰不知春踪迹,大学士徐乾学给纳兰‘开示’了没有?”

“回皇上话,徐大人不但给容若开示、还给课堂上的诸生做了详解。”

“哦?”玄烨半笑,“徐先生怎么说的?”

“徐大人费了半个时辰大论:过度惜春眷春乃是读书人的大忌,这就跟不能过度悲秋伤秋一样;春之生机如同人之志向,唯有向前看,才能欣欣向荣,不可回看过往踪迹,否则百无一益。徐大人还说,容若画作虚无缥缈、不知立意在何处,不可谓佳作。”

“那朕就给徐先生一个机会,让他去把纳兰的绘画作品拿到前朝的文人当中,再把那些文人的看法收集起来,亲自来回朕。”

李天馥问:“皇上,您把张岱先生的作品《夜航船》给列为了禁书,如今皇宫外头风声紧的很,让徐大人去干这件事,是否不妥?”

“纳兰可是徐乾学的学生,老师为学生奔走有错吗?”玄烨运筹帷幄道,“朕倒要看看,徐乾学到了那些前朝的文人面前,是继续贬低纳兰的画作,还是把纳兰的画作往高处捧。”

“皇上高明啊!”李天馥感叹,“如此一来,让徐乾学出面去面对前朝文人,想必他也知道轻重,不敢不把容若的安危看在眼里。这样一来,可以大大镇压一些激愤人士想要‘刺杀容若’、为张岱鸣不平的气焰。”

“朕拿纳兰当借口来把张岱的书列为禁书,是朕的过失,所以朕要千方百计弥补过失。不能让纳兰不安。”

“臣明白了,会把容若的《春无踪迹谁知》图交给徐乾学,向他说清楚皇上的意思。”

“即刻去办。”

“是!”

*

下一刻,侍卫曹寅前来求见。

“叫曹侍卫进来。”玄烨对顾问行道,“朕现在精神的很,就想接连不断地听人来做汇报。”

“是。”顾问行匆匆往外走。

“臣曹寅参见皇上。”

“免礼。”

“画赝作冒充禹画师之人已经查明了,并非个人作案,而是两人合谋为之。一个是个写话本子的,叫做洪昇,人传是个‘不孝子’,但是在文学方面却是颇有才华;另一个是画画的,叫做张纯修,擅长画山水,扬言要给纳兰性德的词集作序。”

“纳兰想出词集吗?朕怎么不知道?”

“臣也不知纳兰要出词集之事,只当那张纯修是在脑中幻想。”

“容奴才说一句,”顾问行插了句嘴,“曹侍卫你说张纯修是画画的,他如何能够有自信去给《饮水词》作序?”

“顾总管。”玄烨咳了一声,“如今索额图的二公子都能诗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只不过,纳兰的作品无论如何发行、谁人作序、谁人做解,大前提都是属于朕的,不单是他的词,包括他的人、他的一生,都是属于朕的!”

顾问行不敢言语。

只觉得万岁爷神情犀利、言语霸气,像个征服者一般,不许纳兰公子逃脱他的手心,好似到了执着和偏激的地步。

“张纯修自称给纳兰送了一盆待到五月份之时、能够长到近三米高的蜀葵小苗,纳兰对此颇是期待,遂交他为友,赠他十六个字:一人知己,可以无恨,余与张子,有同心矣。”

“住口!”玄烨一扫桌上的茶杯。

在“啪”的一声刺耳破碎音中,指着曹寅骂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若是全部都是张纯修的一派胡言就罢,反之纳兰真敢在家里栽蜀葵小苗,朕就叫你去铲平了他的渌水亭!好啊!!纳兰不跟朕论知己论同心,倒是把一片感恩心用在旁人身上了。”

“万岁爷您息怒啊。”顾问行劝道,“张纯修所言,只是他一家之言罢了。”

玄烨叫顾总管扫干净了地上的茶杯碎片之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问道:“别的朕不想听你多说了,洪昇和张纯修,事后被怎么处置了?”

“回皇上,没有处置。他俩主动到衙门去坦诚了赝作之事,功过相抵,衙门就放人了。”赶在玄烨发问之前,曹寅主动补充了一句,“他俩没去找纳兰。”

“那就好。”玄烨心情忽然转晴,“禹之鼎呢,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他怎么说?”

“禹画师说日后只尽心尽力为皇上作画。”

曹寅自己编造出了这前半句来迎合玄烨的心情。

看见玄烨的笑容以后,才继续道:“民间字画交易,真假难辨,猫腻甚多,要是处处探寻处处纠结,就会没完没了,还不如专注宫中的差事,律己求进的好。”

“有这样的觉悟就好。”玄烨兴致大好,“你叫禹之鼎过来,就说朕想看看他画技是否有进步。”

*

曹寅走后,玄烨竟然从身上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来,猛地往自己的正眼前一亮一晃一振。

顾问行哪里知道皇上往身上带了刀?

吓的是纹丝不动,只感觉前前后后都是嗖嗖而来的冷风。

“朕是满人,自小就知道如何自我保护。”玄烨对着锋刃上倒映出来的虚像冷看,“这把刀,朕不但要用来自保、也要用来保护他。”

顾问行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不断地给纳兰公子制造困局、又不断扮演一个在乎他和要为他解围的角色……到如今,持刀在手,大失规矩,这行为哪是列祖列宗们在养心殿做过的?

玄烨将那把短刀凌空一出刺,同时君威十足地道出一句话来:

“大清江山,千秋万代。朕如锋芒明灭之利刃,纳兰如绚烂凋零之樱花,相随……相随如君臣亦敌亦友之不弃。”

也许是因为人少殿内空旷的缘故,这句话格外响亮。

说话者康熙皇帝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入了史册之中:

那一日那一君,高调无情却又低沉真挚,说:君为佩刀,臣属樱花。

无人解无人懂,此心无题却寻答案难题,恨:刀者必勇,花落不柔。

顾问行忽然跪问:“万岁爷,奴才愚钝,如今才懂的您的心情,就是不知道禹画师能否将您心境之中的所想画出来啊?”

玄烨仍旧是刀不离手,未应顾总管、而应了“不在似在”的纳兰:

“朕不怪禹之鼎画出什么作品来,只等他画好以后,盖上朕的印玺,题上朕的亲笔诗,命人作品送到明府去。”

“纳兰你不许不懂,不许……!!”

*

次日,朝堂之上。

列位臣工之间,泾渭依旧分明,态度依旧慎微。

候驾期间。

索额图对明珠大骂:“明珠大人,你家长公子就是汉人们的公敌!除了一阙阙华丽词作和律诗,他还有过别的文学成就吗?如今欺负到了汉人们头上,误国误君,教唆起皇上禁可以作为谈资的‘百科全书’来了?”

明珠冷静异常,对容若,昨晚自己在家中已经好好警醒过他了,今日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的,还不如打开天窗跟众朝臣说亮话呢。

“索大人,你家二公子在我儿容若的影响下,可是长进了?”明珠这么一问,“我儿容若能够写出比禁书更好的通识全书来,叫做《渌水亭杂识》,皇上就有底气去禁张岱的胡搅蛮缠之作《夜航船》,如何?”

“顺带说一句,根据我儿容若的考证陈据,《夜航船》中的错误不少,本官认为:该书的确是不应该再存于世,天子圣明。”

一句“天子圣明”,堵的索额图无话可说。

皇上的意思,大臣们哪能私下多议?

康熙皇帝驾到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朕听说,满朝上下对朕下令禁书之事,颇有微词。”康熙看着众位臣子,“不知道众位臣工是觉得:朕意气用事?还是朕禁书的理由不妥?”

索额图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张岱本就是宫内人人潜意识里都会避谈的对象,皇上您是断断不会主动拿了他的书来读的,否则就是公然反逆了太皇太后的教诲。能让皇上把张岱的书读的进去且解不出题目来的人,唯有陪臣纳兰性德。所以臣的意思是:纳兰性德必须严惩,最好是贬为庶民,一生不可再近皇城再临君侧。”

玄烨看向纳兰的父亲,问:“明珠,你有何话要说?”

明珠道:“容若治学严谨,偶有闪失,臣已经教导他及时止损。至于那道算术题,皇上您不必放在心上,就是容若自编自娱的无解题罢了。说到底,一切都是明府掌管书阁的人糊涂,才会叫张岱的《夜航船》流入,引发后续系列大事,臣已经对书阁的掌事之人逐出家门了。”

“真是一派胡言!”索额图反驳明珠道,“纳兰性德平时看什么书,你这个做父亲的会不过问不知道吗?明珠你休要把一个无辜书阁掌事人拎出来顶罪。”

“朕觉得纳兰性德是位忠臣啊!索大人你因何口出叫朕把他贬为庶民之言?”玄烨故作为难,“怕朕就算是迫于形势点了头,慈宁宫里的老祖宗也不会答应。”

“皇上,将纳兰性德贬为庶民:只是削去了他贵公子的身份和陪臣的肩书,又不会要了他的命。我儿阿尔吉善被流放到蛮夷之地,生死未卜,以此作比,纳兰性德的‘驱逐出京’之罪罚,岂非已经最善?”

说罢,素额图竟然为长子痛哭起来,不顾失仪于君前。

康熙皇帝走下銮阶,冲索额图怒道:

“索额图,你身为朕的叔丈人,大哭于朕的朝堂之上;身为重臣,与明珠对峙,而处处针对纳兰性德。朕今日要议的,仅仅是禁书这一件事,你就原形毕露,只想打击异己,真是有损我大清官吏的道德!”

“陈廷敬,你说索额图该当何罪?”康熙问向自己的老师,“给朕说!”

“这个……”陈廷敬一咬牙,大声道,“索大人该当‘党同伐异‘和’欺君误国‘这两大罪。”

康熙再问:“按律该如何罚?”

陈廷敬应道:“党争之罪,一旦祸国,就该押入天牢囚禁至死,不得翻身;错策错行之罪,上升到国家大事层面,应该杖责二十。”

“好。”康熙看向明珠,“明珠你说,索额图是现在就按律处置,还是饶恕他?”

“皇上,索额图还不能倒啊!”明珠清醒道,“他要是倒了,朝中没有可以替代他的存在感之人。”

“那朕就先饶索额图一次。”

康熙说罢,回到了宝座上。

康熙道:“回归正题,禁书之事,接着再议——”

汉臣张英【注1】站出来道:

“臣以为,皇上的禁书之举,虽有得罪前明士人之嫌,但无可厚非。臣斗胆说一句,《夜航船》虽为谈资之书,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包括皇上您在内,也是经由纳兰公子的讲述,才所得一二。因此此书禁之也罢,在民间并无多大影响,只是会在前明士人的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罢了。面对如此局面,当剿则剿、当抚则抚,如此二选,处理起来也不困难。”

汉臣施琅道:

“臣虽然只是一介武将,只懂得水上作战的功夫,但是也为纳兰公子的人品所深深折服——所谓‘纳兰公子一套私服消耗五万金’之说,完全是臣酒后的玩笑之言,只想着拿来与需开销十五万金的福建水师战舰做比较,却不想这无心之说越传越广,的确是臣之过。”

“所幸是纳兰公子不怪,反倒是时常与我有书信来往,劝我利用天气、潮汐、航局来反思统驭水军之策,好在将来派上大用。”

“所以臣以为,纳兰公子牵涉入皇上的禁书之事,实在是‘好心’换来了‘横祸’,应当受到保护才是。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康熙道:“明珠府邸戒备森严,要是连纳兰性德的周全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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