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退寒的早春雪夜。
“咚咚咚——”
转急为促的鼓声在天地中响彻,震碎了皇京民的美梦,迎来了新的生机,好像是从旧圣人跨进新帝元年的一种信号,虽然极为不祥地由两位国师来主持这场天下已等待了近五个月的登基大典,但还是能从皇京民的脸上看到隐约的笑意,他们以为腥风血雨已经结束,皇京将回归辞去已久的安定生活。
众街熙攘起来,发出各种杂音絮语,封闭了一个月的白马街也重新解了禁制,自由出入,来往商凭,所以的一切,似乎都浮上一层看不见的喜气。
此时天边未白,冷峭之中隐见霞光,更敞亮的火光自坊门点点而出。
凌眉起了个大早与卫兖一同驾车前往皇宫观礼,卫兖眉眼底下戾气愈发地重,凌眉特地用金粉给他细细地遮盖住,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艳妩。
今日的服饰繁杂,里三层外三层,头上的珠冠更有三斤之重,凌眉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想到她要这样站上一天,她就不免烦恼,担心体力不支,偷偷从左后侧拿出烟云准备的麦饼吃起来,其实面对这样冗长的节仪,各官侯爵都会私底下先吃东西,不然等到夜宴,估计要饿死了。
凌眉低眉敛目,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日子还长,总会有办法的。
柔光之下的面庞娇美,衬着车幰内昏暗的光线,他看清她的脸上漾着粉红,嘴唇圆润完好…
卫兖心中翻涌出了一丝缘由不明的骚痒难耐来,鬼使神差地,他向她伸出手,擦去了凌眉嘴角处的饼屑,略为粗糙的指腹擦过来时,凌眉只感觉被电击了,僵硬住身体动弹不得,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偏躲了一下:“你…你干什么?”
“我见不得脏东西,还有…你是饿死鬼投胎?”卫兖指了指她手上的麦饼。
凌眉放下麦饼,缓缓抬眸:“按良心上论,我还是受不了你,你这个人,喜欢暗地里笑里藏刀,身上很多复杂的事,起初我极明白,我们是很像的人,都在心里挽不过来事儿,可是又有不同,你只管自己心里的痛快,不管别人的死活,今日事重,咱们就把往日的恨暂可解了,免得辛苦。”
“嗯。”
卫兖看着她说此话竟是一脸认真,眯着眼有些出神,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了旁的话。
侍外开道,马车缓缓而停,卫兖肩宽体长,走路步伐甚快,凌眉跟在他的右侧,动作幅度要比平常更快些才能追赶得上,卫兖的车驾停在宣阳门,很快有侍人急步而去,将其驾走。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响,片刻未消停,直通太极殿的銮道上排列着威严不动的禁军,看见卫兖自远处缓步而来脸上却不免微有动,后面跟着的朝廷命官也都刻意离得远远的,风吹乱了他们的朝服,幸好冠梳得极齐整,才不至于真的殿前失仪。
旗帜在猎猎作响,接着是顶冠珠翠摇动碰撞而发出的声响,凌眉扭头一看,皇宫内苑的太妃们也出来了,脂粉更是擦得一个比一个厚,以示庄重。
队伍分成男女两拨自阶而上,凌眉远远地就见到喜上眉梢的独孤氏,满头戴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宾石,特别是头顶上那只南珠冠,光灿熠人,颇有几分皇太后的意思。
立定以后,就听见内侍极尖嗓的腔调:
“陛下升殿!”
凌眉不情不愿地同众人一起跪拜,然下一幕让众人都傻了眼。
萧培砚搂着一女子入殿,女子的衣着还…还十分地不得体,有好事胆大者直把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眼尖地认出,私下议论纷纷起来:“成何体统!把自己的小妇人带上殿,何况今日还是登基大典!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羞辱我们还是在羞辱他自己!我乃两制重臣,还没见过这般昏庸君主,诸位,庾国前途堪忧啊…”
“是啊是啊…”
附和之声乍响,充斥在太极殿上。
不满的情绪成功地惹怒了皇帝:“什么意思?造反啊?你说一句话,他说一句话,有完没完了?不就是带个女人上来么?这天底下哪里见不到女人,有什么好惊奇的!你们这些素日当家使出来好撒野的人,朕看了就生气!今日朕荣登大宝,你们非要扫兴是不是?”
下面还是议论纷纷,一片喧闹,凌眉见那些宗妇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太后,再厚的脂粉也抵不住她的脸一阵儿青一阵儿白的,凌眉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皇子刚得了北静王的称,还得了益州府这处最富庶的封地,也就不在乎谁做皇帝,吊儿郎当地站在三皇子身边,还不忘讥讽他:“就凭你也想做皇帝?你知道如果把你放在某个朝臣家里你叫什么吗?庶子,庶子也有脸与嫡子们争家产呐。”
萧璟拇指微扣,眸中情绪不显,不冷不淡地说道:“是啊,无论是皇兄还是陛下,我都是万万比较不上的。”
“够了!”太后当即暴怒,震得殿中所有人雅雀无声,“来人!把媚惑王君的这个贱妇拖出去,乱杖打死!”
长香最后一截灰散落下来,连静默都没有了,变为微不可察的惊惧,“太后娘娘!不要啊!太后娘娘…妾也是被逼的…”
女子狠狠地嗑头,轮廓愈渐模糊,额上涌出的鲜血相衬这场闹剧,“陛下!陛下!救救妾!救救…”
她扯拽着萧培砚的衣袍,下一刻就被人捂住嘴拖出了大殿。
“殿仪继续!”太后狠瞪了一眼萧培砚,而萧培砚不以为然,嘴角还噙着笑,任由两位国师替他穿戴预征天下的帝冠。
凌眉见玄真戴着半边金面具,用手沾了符水,在自己脸点点,又泼了些在萧培砚的脸上。
萧培砚似乎是很不耐烦,蹙着眉,冲淡了帝冠所带来的威严肃穆,他生得不差,比起萧璟来说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他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上去还真像一个坐拥天下的圣明君主。
萧璟此刻很是平静,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得了平夷王的称,封地在安州府,甚至太后特意将右千牛卫率府率贺景思之女贺氏赐于他为妃。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他落草为寇,遂不了素日志大心高的心愿了。
凌眉与一众宗妇坐在殿帷帐内用膳,她左右没有人,也是了,纵使他现在是朝中一品诰命夫人,也不会有人愿意与她沾边,她和卫兖,卫家与凌家,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畏惧于她,那就不会主动招惹,实论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凌氏这几个月以来闭门不出,这次也告病不来观礼,是以,凌眉入京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卫夫人的生父母,她隐约觉得他们的关系如履薄冰,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和睦,毕竟凌家到现在也没有登过她的门,很是疏陌的样子。
凌眉看着众人觥筹交错的样子难免地百无聊赖,她这才发现自己耳上那只翡翠挂子不见了,凌家主夫人当初给卫夫人的陪嫁,不好丢了吧…
在桌底下翻了一圈没翻到,不得已撩开帐帘出去刚才来的路上寻,身边的烟云被宫人叫去帮忙,刚才也没得回来,现下只能自己去寻。
寻倒是真寻到了,只是她找去圣人停棺的那处灵堂前才发现的,她入宫时随内侍去往太极殿的时候有路过此处,只是没想到真就偏巧就掉在了这里。
哼,孽缘。
捡回以后,马上要走。
“呜呜——”
里头却传来了哭灵的声音,她心中一惊,是谁这么大胆在登基庆典夜宴哭灵,这是多大的不敬,在凌眉心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远远见有火光向这边而来,凌眉不多想便进去了,想要提醒一下萧璟。
现在新天子登位,萧璟的处境本就是如履薄冰,在新天子庆典之际哭念先圣人,其含义也太过明显,他显是被冲昏了头才会这样做么?平日里多镇静冷定的一人,如今竟也拎不清局势!
白幔帷轻轻拂过其面,他站在其中茫然地望着她,穿堂风绕过大殿,吹不动萧璟的素麻丧服,却钻进凌眉的衫袖里,将她的冕服吹动得翻飞若蝶。
萧璟眸中的情绪已转为恼怒,破了嗓子:“卫夫人,何故?”
凌眉示意他噤声,指了指外面,外面的脚步匆匆,两人机敏地躲在灵棺侧边。
“吱呀——”
有人推门进来,“江米年糕换上新的,其余的不用动…”
接着是金盏碰撞的声音。
悉悉窸悉的动作扰得侧边两人心脏狂跳,呼吸交缠的温热之间,萧璟站得不太稳,倒是箍紧了凌眉的腰,凌眉手掌攥紧了那枚翡翠挂子,也不敢出声。
从萧璟的角度看,少女眉眼低垂,侧边偏头显得不染星尘,皙白的脖颈流畅娇嫩,颈下的锁骨若隐若现,白纱滤过的暖光柔和地倾泻下来…显得如此静谧。
萧璟心中怒火顿消,但抓心挠肝感更甚…
萧璟一下子松开了她,凌眉重新挂好翡翠挂子,也不再言语,转身要走,却听见他道:“今日之事不许为外人迫,不然本王亲自要了你的命。”
凌眉回了身,淡定地看着他:“我要是真怕死,就不会进来提醒你了,王爷现下觉得沮丧,天下人也没有不明白您的,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拎不清如今的局面了吗?敢来先帝面前哭灵,你不怕他,但他现在是新天子,得罪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劝你两句,现下不是由着自己闹性儿的时候,若是真伤了心,就回王府找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哭去,而不是在这里冒着生死掉泪,有半分用没有?死的倒是会更快!”
“住口!本王的事轮得到你来说嘴,你又有多聪明,我看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是…我是做不了皇帝,倒是给他做上了皇帝,但是就面对朝臣不满奋起的声音就够他忙活了,他才刚登基,难道会动我?除非他不怕被天下人指摘寡恩薄情的名声!再荒谬如他,也不会在此时动我,何须你来关心!”萧璟走近凌眉,声音不算小。
凌眉怒其不争:“你能不能振作点,没当成皇帝你就该完蛋了是么?那泥腿子出身的圣祖爷是不是也该认命,做个小农民、小商贾过活,而不是利用一切为自己争,但真这样做了,你们萧氏子孙哪来现在的锦衣玉食、万人供养?你恨命,有什么资格?天下人比你苦的多了去了,他们也该像你一样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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