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息苑老海棠树下头有一方石桌,贺小茶托着腮,直勾勾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沈钦。
如今盛夏未歇,满园芳菲,沈钦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坐在万花丛中,竟然毫不媚俗,真是神奇。
难道是因为他穿的是月牙白的衣衫?抑或是他虽生得美,却不苟言笑?你别说,洛苏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点东西,果真无情最动人。
“看我做什么?”沈钦问。
“看你长得好看。”贺小茶回答。
沈钦置之一笑:“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贺小茶无力地趴在石桌上:“你若不问我功课,还会更好看。”
“那我还是丑陋些,换你三分进取心。”
贺小茶长叹一口气,方才沈钦问她,读过什么书,识得多少字,练字时拓的谁的帖。
这一连串问下来,小时候那种在翠娘笤帚疙瘩底下被学问追逐的感觉又回来了,贺小茶因此顿觉全身酸痛。可无论她怎么躲闪,沈钦都穷追不舍。事已至此,那就认命呗,还能咋地。
“四书五经都读过。”贺小茶重新挺起腰杆。
“都读过?”沈钦有些意外:“上头的字你都认识?”
贺小茶摇头:“认识大概六成吧,不认识的就读半边,反正我已经是福满酒肆方圆十里最有学问的人了,读错了他们也听不出来。”
沈钦的眉头微微蹙起来:“那你理解四书五经写的是什么吗?”
贺小茶再次摇头:“分情况。比如《论语》,理解的就多些。《诗经》呢,不理解的就多些。至于其他的,《礼记》啊《周易》啊,尤其是《周易》,写得什么玩意儿。”
沈钦有些无奈,乃至都笑了:“既然识字,那也会写字吧,平日里是仿谁的字练的?”
“马有方。”
沈钦低头思忖,之前未曾听说哪位书法大家叫马有方的:“是我见识浅薄,马先生是哪里的鸿儒?”
“福满酒肆门口的算命先生。”
沈钦眼皮抖了抖:“王侯将相本无种,英雄何必问出处。绵绵,去取纸笔过来。”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贺小茶:“写几个字,我瞧瞧你的功底。”
贺小茶撸起袖子:“行。”
她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一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她一边写着,沈钦的目光越来越暗。
直到那个“焉”字在纸上洇成了一个墨团,沈钦终于在心里狠狠默念道,不要让他遇到马有方。
贺小茶注意到沈钦脸色不豫,有些心虚地问道:“很差吗?”
贺小茶腕子上沾染了墨迹,一阵风来,吹得她鬓边青丝微动,扫着脸颊,生出痒感,她忍不住用腕子搓了搓脸,脸上也因此留下一道墨痕,只她自己浑然不觉。
沈钦抬眸,贺小茶满脸狼狈的样子映入眼帘,他分明有些洁癖,可这一眼过后,他人却有些怔住了。
贺小茶圆圆的一个,哪里都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颊圆圆的,人明明不胖,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感觉她身子也圆乎乎的。
此刻她脸颊一道墨色擦痕,沈钦突然生出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很像一个漏了馅儿的豆沙糯米团子,这一幕跟他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身影,渐渐融合起来。
没错,年年回来了,这世上唯一会护着他的人——他的年年回来了。
“啧。”贺小茶不耐烦起来:“问你话呢。我很差吗?”
“不差。”沈钦在心里默念着后半句,他的年年怎么会差,嘴上却依旧秉持着文人的原则:“就是字写得……的确糟糕。”
贺小茶糊涂了,不差,但是糟糕,这话不是矛盾吗?
“那到底是差还是不差啊?!”
小姑娘较起劲儿来,风没有停,此时一朵海棠花恰被吹散,花瓣落在贺小茶鼻尖上,贺小茶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花瓣随即被抖在地上。
沈钦笑了笑,起身抬手,摘了一朵海棠花,走近贺小茶。
贺小茶因为沈钦的迫近不由瑟缩了身子,沈钦将海棠花别在她发间,认真道:“字差,但你是好的。没关系,我教你,你的字也会好起来,像你人一样好。”
贺小茶腹诽,大言不惭。
沈钦垂首笑看贺小茶一会儿,随即郑重道:“你的学问,我大致有数了,明日起一个时辰读书,一个时辰习字,一个时辰答疑,一个时辰学些其他技艺,比如音律丹青。”
“啊?!”贺小茶嘴巴张得茶盏大:“学四个时辰?”
沈钦似是被提醒了:“当然,若你还有余力,再多一个时辰也无妨。”
贺小茶赶紧摆手:“不了不了不了,我没有余力了,我一点都没有了。”
沈钦点头:“那好,明天辰时见。”
贺小茶僵笑:“好,明天见……”
贺小茶丢了魂儿一样走进内室,本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可余光瞥见妆镜台上的铜镜,立马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脸上怎么脏成这样?!而且!她脸上这样,刚才沈钦……沈钦岂不是都看到了?!
怪不得这王八蛋老是盯着她笑呢!原来是笑话她出丑!岂有此理!还什么无情最动人?!可去他的吧!有没有做人最基本的礼貌?!
贺小茶在盥洗盆前,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搓一层皮下来,再照镜子时,脸颊已经没有了污渍,只剩下揉搓和恼恨交杂而成的红晕。
她又瞧见她发髻上的海棠,是开得极盛大的一朵,倒是跟她粉白相间的衣裙很相称。可一想到这海棠花是被沈钦拈来做簪的,她就又开始生气。
她将海棠花摘下来,狠狠扔到妆台上,下定决心以后不会给沈钦任何好脸色!
贺小茶掐腰站着,气还未消,缠缠和绵绵就满脸喜气走进来:“小姐,夫人待会儿就过来了。”
贺小茶横他们一眼:“过来就过来,你们高兴什么?”
“咳咳。”缠缠咳嗽一声:“奴有一些小道消息,小姐可愿一听?”
贺小茶没好气:“爱说说不爱说拉倒!”
“小姐这是跟谁生气呢?”缠缠非但不觉得贺小茶骄纵,反倒觉得自己主子这幅气鼓鼓的样子很是可爱好笑:“算了,不跟您卖关子了,奴听说,夫人在为您择选夫婿了?”
贺小茶眼睛瞪得老大:“择选什么?”
“夫婿啊。”绵绵也高兴:“小姐都已经及笄了,自然要在姻缘上留意。”
“谁说要嫁人了?!”贺小茶更生气了:“我还没玩够呢?!”
话说到这里,一道妇人的声音蓦地响起:“这是什么话?!你是大家闺秀,嘴上怎么这般无状?!”
缠缠绵绵仓皇回头行礼:“见过夫人。”
兰璃裳冷冷睨他们一眼,吕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绵绵,急忙道:“再让我发现你们嚼舌根子,我打你们板子,还不滚出去。”
“是。”
下人都走了,兰璃裳走近贺小茶:“年年,你莫怪阿娘说话重,你是高门贵女,要有高门贵女的样子,规矩可以不懂,却不能不学,更不能不敬。你方才说的这句话,传出去,旁人该怎么议论咱们顾家。再说了,嫁人是什么坏事吗?女子嫁人,男子娶亲,天地伦常,合该如此。”
“我又没说我不嫁。”贺小茶小声嗫嚅:“我只是不想现在嫁。”
兰璃裳的脸色缓和了些,拉起贺小茶的手:“阿娘也没有让你现在就嫁,只是在挑选着。婚姻大事,关系到你一辈子,阿娘操心一番,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哦。”贺小茶努嘴应道。
兰璃裳笑了笑:“我听说今日安之来找你,问了你许久功课?”
“嗯。”
“明天你就要开始读书了,今儿个晚上好好睡一觉,将心收一收,明天开始,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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