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鬼哭岭幽深的山谷里,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对于姬圆而言,这方寸之地已化为最残酷也最高效的修罗场。

每一次踏足那散发着浓郁血腥与腐臭的饿殍巢穴,都是向死而生的淬炼。

第一次闯入,迎接她的是十余双骤然亮起的、贪婪的幽绿瞳孔。

它们的嘶吼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锈剑在最初的交锋中便被一只枯爪拍飞,剧痛瞬间撕裂了她的肩膀,腥热的血喷溅而出。

下一刻,更多的獠牙和利爪将她彻底淹没。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只来得及清晰地感知到喉管被咬断的冰凉触感。

【回溯!】

意识瞬间清明。

她再次站在谷口,锈剑在手,肩头完好无损,仿佛方才的剧痛与死亡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只有眼底沉淀下的冰冷杀意,证明着那并非虚幻。

第二次,她撑得久了一些,用更刁钻的角度刺穿了两个饿殍的眼窝,代价是被从后偷袭,脊柱碎裂。

第三次……第五次……第一百次……

每一次死亡,都是对饿殍攻击模式、速度极限、力量爆发点、乃至彼此间微弱配合的残酷解析。

她的身体在无数次濒死体验中,将闪避、格挡、反击刻入骨髓本能。

锈剑的轨迹越来越简洁,也越来越致命,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指向那些非人存在的弱点关节或神经中枢。

第一千次踏入巢穴时,她的气息已彻底改变。

那十余只疯狂扑来的饿殍,在她眼中不再是恐怖的怪物,而是一具具行动轨迹清晰、破绽百出的迟缓木偶。

锈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阴冷的流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骨骼碎裂或神经中枢被破坏的沉闷声响。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力量浪费。

她游走在扑击的缝隙间,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死神。

污血在她身周泼洒,却极少能沾染她的衣角。

最后一个饿殍倒下时,她甚至没有明显的喘息,只是甩了甩剑上粘稠的血浆,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

还不够。

她主动寻找更大规模的饿殍群。

三十只……五十只……甚至故意在围攻中露出破绽,体验被不同角度、不同力道撕咬的痛楚,只为在回溯后调整出最极限的闪避角度和反击时机。

数千次的死亡与重生,将战斗的本能锤炼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不再依赖视觉,风声、地面的轻微震动、空气中腥臭气流的微妙变化,都成了她预判攻击的线索。

她的身体反应,已凌驾于意识思考之上。

当姬圆再次从巢穴深处走出时,身上沾染的污血几乎凝成暗红的硬壳。

她的步伐却异常沉稳,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古剑,周身萦绕着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方能淬炼出的、近乎实质的煞气与冰冷。

那种掌控生死的从容,让她整个人如同一块被打磨至完美的寒铁。

她走向子墨藏身的那块巨石。

子墨一直隐在暗处观察。

最初是带着恶意的期待,想看这个女人如何被撕碎。

但随着山谷内战斗声响一次次爆发又归于沉寂,姬圆一次次带着更浓烈的血腥气走出,他眼底的玩味和轻视,早已被凝重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时间在子墨的感知里,不过流逝了不到半个时辰。

然而那个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女人,与之前判若两人!她身上的气息沉凝如山岳,步伐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力量与速度的完美平衡点上。

更令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剔透,冰冷,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带着一种阅尽千帆、掌控生死的漠然。

【怎么可能?!】

子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区区凡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将武学造诣拔高到如此境地?

那些饿殍在她手下,竟如同待宰的羔羊!】

这绝非单纯的天赋异禀!

他隐约捕捉到一丝扭曲的时空法则在她身上留下的、难以言喻的痕迹,却无法窥破其根源。

一股强烈的、被愚弄的憋闷感再次堵上他的胸口,比之前更甚。这女人身上,有秘密!

一个连他这位太古龙神都暂时无法看透的秘密!

“让先生久等了。”姬圆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鏖战后的疲惫,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干渴。

数千次的死亡回溯,每一次都真实地消耗着她的精神与体力。

此刻暂时脱离了生死搏杀,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身体本能的虚弱和强烈饥渴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疯狂地痉挛、抽搐。

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强撑着,目光扫过子墨那张依旧显得“苍白虚弱”的脸,心中疑窦更深。

这书生,目睹了如此惨烈的厮杀,竟只是脸色发白?

那恐惧……未免浮于表面。

“无……无妨,姑娘……神勇……”

子墨连忙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疑和探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太重,恐引来更多……”

姬圆点点头,目光扫过这片荒凉死寂、白骨累累的山谷:“确实。走吧,当务之急,是找些吃食和水。”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子墨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属于掠食者的焦灼绿光——那是极度饥饿下,人类最原始的兽性本能被唤醒的征兆。

【呵……终于到极限了?】

子墨心中冷笑,报复的快意稍稍冲淡了之前的憋闷。

【看你还能撑多久!】

两人沉默地离开鬼哭岭,踏入更加荒芜的戈壁。

烈日当空,灼烤着龟裂的大地,空气中一丝水汽也无。

放眼望去,只有灰黄交错的沙砾和嶙峋怪石,以及零星散布、早已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兽类骸骨。

姬圆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每一次抬腿都感觉异常沉重。

嘴唇干裂出血,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非但没有缓解渴意,反而更加刺激着那烧灼般的干渴。

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貌和植被痕迹。

“先生,”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此地……向来如此荒凉?”

“是……是啊,”子墨“虚弱”地应着,步履也“踉跄”起来,仿佛随时会倒下,“小生来时,便已听闻……赤地千里……颗粒无收……连草根树皮……都……”

他话未说完,姬圆的目光已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

几棵枯死的矮树孤零零地立着,树干底部,一片狼藉。

树皮被人大片大片地剥下,露出惨白的木质层,地上散落着被啃噬得只剩下纤维的树皮碎屑。

更远处,一些低矮灌木的根茎也被掘出,留下一个个浅坑。

姬圆踉跄着走过去,手指抚过树干上被粗糙工具刮剥留下的痕迹,又捻起地上那些被嚼烂的树皮纤维。

她的心沉了下去。这景象比她预想的更糟。

连树皮都被啃噬到这种程度,说明这片区域的饥荒已经到了人相食的临界点。

食物……水源……比她想象的更为渺茫。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光秃秃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出现诡异的闪烁光点。

喉咙里的干渴变成了烧灼的火焰,顺着食道一路灼烧到空瘪的胃袋。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干涸血管里缓慢流淌的粘稠声响。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诱人的、带着淡淡草木清冽和某种难以言喻力量感的独特气息,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鼻腔。

这气息的来源,正是身边这个“虚弱”的书生——子墨。

姬圆猛地转头,视线如同实质的钩子,牢牢锁住了子墨略显苍白的嘴唇。

那唇瓣在干燥环境下也依旧带着一丝润泽,此刻在她饥饿到极致的感官里,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像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的清泉,像饿鬼看到了无上的珍馐。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薄薄皮肤下流淌着的液体,蕴含着怎样磅礴的生命力量!

足以瞬间浇灭她灵魂深处燃烧的饥渴之火!

一股疯狂的、源自生存本能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牙齿下意识地用力咬合,牙龈因为极度渴望而隐隐作痛。

一个声音在脑中疯狂叫嚣:扑上去!咬破它!饮下那甘泉!

姬圆猛地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这几乎失控的兽性。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刺痛唤回一丝理智。

不能!至少……不能如此野蛮。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猩红和疯狂被强行压制下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探究。

“先生,”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痛,“先前……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的目光紧紧看着子墨的眼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她在试探,也在寻找这诱人气息的源头。

这书生,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子墨被她那骤然变得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心头微微一凛。

那目光里不仅有饥饿的疯狂,更有一种洞悉的锐利。他强压下被冒犯的不悦(以及一丝被当成食物的荒谬感),维持着书生的惶恐与凄苦:

“咳……小生……命薄,父母早亡,孑然一身……”

他垂下眼帘,避开姬圆那过于锐利的审视,“此番……是变卖了家中仅有的几亩薄田,凑了盘缠,欲上京赶考……博个功名……”

他喘息着,仿佛回忆这些往事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谁知……途经此地……便遇上了这百年不遇的大旱……流匪横行……水粮尽失……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

上京赶考?途径此地?

姬圆混沌的大脑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强烈的求生欲压榨出最后一丝清明。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上京……”她喃喃重复,干裂的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先生是说……只要走出这片旱魃肆虐之地……外面……就有水源?有村落?”

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进阶任务——建立安全区!

庇护生民,恢复秩序!这绝非无根之水!

若外界尚有生机,那么将饱受饥荒折磨的流民带离此地,在外围建立据点,逐步恢复秩序……此法可行!

希望的火苗如同强心剂,让她濒临崩溃的精神为之一振。

但身体的需求却更加狂暴地反扑上来!

那源自书生身上的甘甜气息,在希望的反衬下,变得更加无法抗拒!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钻入肺腑,如同毒药般加剧着渴望。

她再次看向子墨,眼神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猩红再次翻涌上来。

“先生……”姬圆的声音忽然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意味,脚步也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了一步,“走了这么久……你,饿不饿?”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灼地烙在子墨的唇上。

【饿不饿?】

子墨几乎要被这荒谬绝伦的问题气笑了。

这女人饿得眼冒绿光,竟然还有心思问他?!他正要冷笑着戳破这虚伪的关切——

然而,姬圆根本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就在他嘴唇微张的瞬间,一只带着沙砾和血腥味、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那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甚至捏得他颧骨生疼!

“唔?!”

子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清冷的假面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裂痕!震惊!荒谬!

还有一丝被冒犯神威的滔天怒火!

紧接着,那张沾染着血污和尘土、却依旧带着惊人压迫感的面容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他甚至能看清她干裂唇瓣上细小的血口,能感受到她灼热而紊乱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下一瞬,一个冰冷、干燥、带着铁锈血腥味的柔软物体,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嘴唇上!

不是吻!是掠夺!

是野兽撕咬猎物喉咙前的啮合!

姬圆根本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强烈的饥渴早已摧毁了她所有的矜持和理智。

她的牙齿带着一种近乎凶残的力道,狠狠咬破了子墨下唇那看似柔嫩的肌肤!

“嘶——!”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一股温热、带着奇异草木清冽和磅礴生命气息的液体,瞬间涌入了姬圆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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