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昭苏顶着双眼下的乌青坐在菱花镜前,似一具无神的木偶。
正为她梳妆的竹月迟疑了下,又拿起珍珠粉盒小心翼翼征询她的意见:“姑娘,奴婢为您眼下再盖一层粉吧。”
“很明显吗?”叶昭苏问。
竹月小鸡啄米般点头。
叶昭苏抿嘴闭眼,算是默许了。
“姑娘,您这是又熬夜看话本子啦?”
昨晚是岚青值夜,竹月睡得早,并不知道她们主仆二人之间说过什么,还以为叶昭苏只是像往常一样因点灯看话本子才睡得晚。
叶昭苏长吁一口气:“那倒没有,昨夜你家姑娘我在思考一件大事。”
大事?
竹月先是透过屏风偷瞄了一眼外间忙于布菜的岚青,而后悄悄贴着叶昭苏耳边:“姑娘,我们今日逃学去哪?可要奴婢提前备好乔装衣物?”
叶昭苏啧了一声:“你啊,”接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于本姑娘而言只有逃学才是大事吗?”
竹月摸了摸被戳到的地方,正要继续问那是何事,便听到外间传来了岚青唤人用膳的声音。
她加快手下动作,挽好发髻后等叶昭苏挑选发饰。
“这是何物?”
叶昭苏瞥见右手边的妆奁旁还放有一个黑漆木雕花锦盒,她拿起打开来一看,原是一枚通体翠绿不掺一点杂质的玉簪,就是雕刻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来是朵祥云还是尾锦鲤。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不记得自己何时置办的,好像第一次见。
“姑娘您忘啦?这个是去岁乞巧节徐二公子送给您的,一直在小库房收着呢,奴婢瞧您今日这一身梧枝绿暗花罗衫,想来与之颜色正相宜,便取来了。”
经竹月这么一提,叶昭苏慕然忆起,当时收下徐枫送的锦盒还未打开,被琐事耽搁住了,只好随手交给竹月收着,此后便全然抛之脑后。
也不怪她如此粗心,缘是一直以来徐枫送给她的物件,林林总总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件了,逢年过节不说,外出而归也总要给她捎带手信,叶昭苏一一收下后,常用的便放在手边,其余的都堆在小库房了。
她拿在手中端详,样式算不上当下时兴,但也不丑,贵在料子是极好的,触手温润,也不知他从哪淘来这般成色。
“就它吧。”
竹月应下接过。
待用完早膳,叶昭苏携竹月在叶府门前等候徐家马车来接她一同去书院。
夜雨淅淅沥沥了一宿,在今晨天光刚擦亮时方停歇,门檐上残留的雨水顺势滴下,零星敲击着府门前的青石阶。
叶宸念着今日要去织造局,也起了个大早,出门却瞧见叶昭苏还在,上前询问道:“你在这站着作甚?”他看了一眼台阶下仅有一辆叶府的马车:“怎得没套马车?”
眼前这辆马车还是方才用膳时他吩咐叶晋备下的,如此看来,自己妹妹竟未曾准备车架。
“哦,我在等人。”
“等谁?”叶宸心下一凛,面上却不显分毫。
“阿枫啊,我们昨日说好了,今早等他接我去书院。”叶昭苏眉眼未动,语气平平,似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我们叶府连一辆马车都套不起了吗?何须要和外人共乘一辆?阿晋!”
叶晋闻声正要上前,叶昭苏抬手阻拦:“阿兄,阿枫怎会是外人?我们自幼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情谊,同乘马车这种小事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昨夜祖母的话你全然忘了?”
“什么话。”
叶宸气急,连声音都高了一个调:“下月初五越国公府来人,届时若是发现你与一外男交情甚笃,叫人家如何做想?”
“与我何干?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抛弃掉我儿时玩伴罢。”
叶宸一时语塞,在思考如何委婉地给妹妹说男女大防一事,怪只怪自己少时曾因母亲离世一事迁怒过她,平日里也甚少关怀,竟让徐枫一个外男陪伴她的时间都比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时间还要久,倘若直接言明要断绝二人往来,以她的性子怕是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蓁蓁,你们二人终归是……”
话还没说完,他们便听到马车辚辚,由远及近。
原是徐府马车来了。
“昭苏!”
徐枫跳下马车远远伸手招呼,看见叶昭苏身边还站有一青衣男子,挥舞的胳膊一顿,敛下神色,几步跨至石阶上,向叶宸抱拳:“叶大哥也在。”
叶宸越过他的身影看向不远处停驻的马车,试图发现另一个身影:“徐钰今日不在?”
徐枫答:“阿姐今日有事,托我和夫子告假。”
一旁的叶昭苏早已等得不耐烦,推着徐枫往台阶下走,催促道:“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叶大哥我先接昭苏去书院了告辞。”
徐枫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连尾音都被马车关门声所吞没。
叶宸望着疾去的马车,拂袖转身,一种懊悔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涌上心头。
晨曦初绽,未过片刻又叫厚厚的云层遮蔽。
马车徐行于城外的官道上,因时辰尚早,路上尚不见行人几许,唯闻风声与车辙声。
叶昭苏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日又早起,此时受马车晃晃悠悠的影响,正摇头晃脑,眼睫半闭。
结果下一瞬,车轮碾过一石子,车身因之颠簸了下,毫无防备的叶昭苏猛地倒向前方,顿时骇得她困意全无,眼睛瞪得溜圆,慌忙间双手欲寻一个支撑点。
“呀!姑娘!”
“小心!”坐在她对面的徐枫眼疾手快先竹月一步稳住她的身形。
眼神碰撞的刹那,徐枫忽然间瞥见叶昭苏云髻间的一抹翠色,鲜明夺目,让他心中一动。
复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亲手雕刻的那枚玉簪,心中止不住窃喜,唇角再难抑制地浅浅一弯。
“谢谢了。”叶昭苏回正身子,并没注意到徐枫神情的变化。
“你……”
叶昭苏抬眼:“什么?”
徐枫本想问她是否喜欢这枚玉簪,结果看到她眼下乌青,话到嘴边又成了一句:“你昨个熬夜看话本子了?”
叶昭苏杏目微嗔:“你怎么和竹月问得一样。”
岂有此理,她在他们二人心中就是这般形象吗!
徐枫哑笑:“总不能是熬夜头悬梁、锥刺股去了吧。”
听到此,气得叶昭苏轻轻踢他一脚。
“那你说说,是为何?”
“我那是……”叶昭苏摆好架势,正欲与他好好说道一番,不知为何,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哑了声,直觉告诉她不该与他说这档事,“算了,这事我和你说作甚,我该同阿钰相商。”
“好啊你,现在与我阿姐有小秘密了,就这样把我抛弃了。”
徐枫蹙眉闭眼,双手捂住胸口背靠在车壁上,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叶昭苏又赏他一脚。
“好好好,败给你了。”叶昭苏剜了他一眼:“阿钰今日之事几时能忙完?晚上广聚德,我做东。”
“你放心,人我绝对带到。”徐枫拍了拍胸脯。
约莫一刻钟,马车抵达麓山书院。
三人相继下了马车,徐枫转头吩咐了驾车小厮几句,快步跟上已经跨进书院门的叶昭苏。
来到课堂才发现,今日告假之人还真不少,除了徐钰,连杨锦姝和宋婉宁也没来。
叶昭苏找到自己老位置坐下,摊开书本立于桌上,又开始昏昏欲睡。
恍惚间似有同窗交谈声,接着回廊外有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同时伴随着像是纸张掉落的窸窣声。
叶昭苏从书后挪出半颗脑袋,抬眼望去。
眼神模模糊糊,只见一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墨发男子正略显狼狈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书卷,几缕散发从他鬓边滑落,遮住了侧脸。
竟然是黑发?今日不是曹老夫子来授课了吗。
思及此,叶昭苏支起上半身欲探究竟。
一位坐在前排的同窗上前帮忙,那名青年立刻抬头道谢。
就那一瞬叶昭苏看清了他的脸。
眉目清朗,鼻梁挺直,唇线分明的嘴因此刻些许窘迫而微微抿着,与曹老夫子不同的是多了一份不属于这座百年书院的生动灵气。
似是有所感应,那名青年拾书的动作微顿,视线与叶昭苏撞个正着。
叶昭苏下意识缩回书本后方,待那阵心虚般的慌乱后又一愣,自己在躲什么。
讲席传来一声轻咳,课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青年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下裴安,嘉阳人士,曹老夫子身体抱恙需修养三个月,特令我来代为讲授。”
他的声音琅然如玉,仪态端庄得体,与方才的窘迫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还是让叶昭苏瞧出个端倪,他负于身前的手正紧紧攥着拳头。
他这是在……紧张?
“这位先生怕不是说笑了,你看起来年纪轻轻,如何教得了我们?”
声音隐隐透着轻蔑,从屏风另侧传来,叶昭苏听着像是城东李府家的公子李淮玉。
此话一出,当即有几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言语间皆是讥讽,毕竟坐在这间课堂的学生非富即贵,若没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镇压,他们岂肯老老实实坐下听讲。
“是李家的小郎君罢。”裴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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