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两种生活
傅红雪和周婷生活清淡简朴,说实话,苏濯枝一开始的时候不太适应,苏氏虽并非显贵人家,但也有两三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不过他并非娇贵软弱之人,很快全心全意投入了习武和生活之中。
练快刀,一日挥刀五万下,无论日月。
练夜视,成宿成宿在黑暗中分辨物品。
练轻功,自山而上,自山而下,不动分毫尘土。
习医毒,懂得如何分辨毒物,如何解毒,如何点穴解穴。
最后,傅红雪还教他了天移地转大移穴法,能够让身上的穴道瞬间移动,属实是危急时保命的法子。
傅红雪是严师,对苏濯枝的每一次抽刀、挥刀、收刀都严加要求,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但他绝不是不关心苏濯枝身心健康的人,在苏濯枝支撑不住的时候,傅红雪会厉声让他停下,不去损伤他的身体。
周婷则是一贯的温柔体贴,像她头上常别着的茉莉花,清新柔软,像母亲一样地关心照顾着他。
在这里习武学艺的日子对于苏濯枝来说是一段明亮的时光。傅红雪和周婷身边不像在汴京时那样压抑晦涩,人际关系简单,有话直说,每天练完躺倒就睡。
累是累,但是很充实,并不会觉得心力憔悴,就像高三冲刺前的那个阶段,其他一切都放在一边,只要专心学习就好。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轻松的时光便如南唐后主诗中的春日一样短暂,打破平静的消息很快到来。
苏遮幕病重。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苏濯枝一时有些怔怔的,他与苏遮幕常年不见,可苏遮幕时常有信件传来。
在信中,苏遮幕不说汴京风云,不提楼外斗争,只讲树,讲他在天泉山下栽了一棵树,伤树。
他讲些汴京流行的玩意花样,寥寥几句,趣味横生,在信中展现的只是苏遮幕面对子侄的关爱和照顾,而非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一面。
随其一并来的苏梦枕的信中也不提,不提金风细雨楼在汴京发展的艰辛,只说些作为兄长立场的关切之语,可那铁画银钩似是写惯了,在纸上透露着锋利与张扬。
“可我怎么能抛下一切只顾自己,师父,我想回去。”苏濯枝态度坚定。
“你想去,便去,想再回来,便回来。”
傅红雪的态度很明了。
“我虽不曾入汴京,可人一多,事就多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要急躁,多想想。”
“我能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体悟了,濯枝,你要记住,即使遇到困境,也要记得你的初心,不要做出自己后悔的事情。”
“是。”
“我本想把我的刀给你,只是那刀不详,而且我在江湖上树敌过多,若是被认出来,反而对你无益。”傅红雪说。
“回家去吧,你也很久没有见你的堂伯了。”
他最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周婷红了眼眶,对苏濯枝的离开颇有不舍,但是她也知道苏濯枝很久没有回家了,便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师徒的谈话告别结束之后,给了苏濯枝她收拾好的行囊。
“师母,你别担心。若是日后方便,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苏濯枝宽慰周婷。
“不用勉强自己,你在外面要自己小心。”
“好。”
苏濯枝告别了二人,离开了这个如桃花源一般的村庄,前往政治漩涡的中心汴京。
在汴京的江湖势力并不好混,金风细雨楼一开始也是得到了苏遮幕各位朋友的帮助外加六分半堂的扶持才建起来的。当初关木旦率领的迷天盟风头正盛,六分半堂力有不逮,便在多方因素的考量下助了苏遮幕一臂之力。
除去江湖势力以外,还有政治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各种影响。
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仁宗期间宽容的政治生态了。
高太后执政期间,将蔡确流放至岭南,重新开了岭南贬黜的例子,等到了后来蔡卞上位,他嫉恨旧党对其岳父王安石身后名之懈怠,兔死狐悲于死在岭南的同族宰执蔡确,在上台之后磨刀霍霍向旧党。
依附蔡卞手下的酷吏在他的指挥下造成了比当年蔡确指挥酷吏时更加残酷的政治迫害,从一人做事一人当进化到了祸及全家、死后鞭尸的报仇手段。
到如今的官家上位,重用蔡京,蔡京有能耐和手段给官家弄钱,也能让官家享乐。蔡京更是比他弟弟的手段更极端,把昔日新党领袖章惇、曾布和王安石的弟子陆佃一并列入了元佑党人碑。
新旧党到了现在已经不是变法不变法的问题了,在那块由官家亲笔书写的碑立起来的时候,无论是在野还是朝中的人就已然明悟,究竟谁持有什么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在蔡京的手中,它早已进化成了排除异己的手段。
蔡京成为了官家的心腹之后,他提拔朋党,排除异己,收拢武林中的各类邪魔外道,同时见缝插针对其他派系挑拨离间。
现如今能待在朝堂之上的,要么是自有靠山的,比如神侯诸葛正我和洛阳王温晚,要么是简在帝心又圆滑处世、哪边都不沾的,比如刑部老总朱月明,要么是投靠蔡京的坏种和畏惧蔡京势力不敢做声的孬种。
在汴京有名的江湖势力大多都有官场派系作为靠山,金风细雨楼想要发展壮大,自然也不例外。
金风细雨楼跟神侯府交往密切,同时也由于苏轼的缘故与隐相梁师成保持适当距离的友好关系,太尉高俅曾公开接济过苏轼的家人,官家喜爱的元妙先生林灵素更是因为元祐党人碑的事情公开跟蔡京呛过声。
苏遮幕虽不是苏轼后人,但也与苏轼同族,先前在蔡卞、章惇等人的清算下,家中受到牵连落罪,不得入朝为官,但要说在天子脚下组个江湖势力,那还是在官家和朝堂的允许范围内的。
反正苏家人不过剩下小猫两三只,不成气候,苏遮幕重情重义,优柔寡断,蔡京傅宗书一党并不将其放在眼里,认为不足以成大事。
年少的苏濯枝入京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或者说,接到这消息的人并不意外。
苏遮幕命不久矣,他儿子苏梦枕师承红袖神尼,学艺成后便来京发展金风细雨楼,是个有能耐的人,得到了汴京黑白道的承认,未来大概率会执掌金风细雨楼大权。
苏濯枝虽常年不在金风细雨楼,可他作为苏春雨之子的身份本身就会得到部分苏氏族人的追随,如今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关系不好不坏,但也有合作,在迷天盟被清除之前,两方是不可能真正开战的。
昔日踩着苏春雨的死而扬名的雷损现依旧深受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重用,雷阵雨与关木旦对战双方被火药炸了个两败俱伤后尤甚。有父仇横在面前,若无意外,苏濯枝对六分半堂的态度必然是敌视的。
雷损难道不知道吗?雷损当然知情,他早在一开始就做了补救。
他为自己的女儿雷纯和苏梦枕定下婚约。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雷损一开始在六分半堂发展势力时便借了他的夫人迷天盟关木旦之妹梦幻天罗关昭弟的势。
同样的,他给出的婚约就像他的承诺,雷纯会携带嫁妆帮助苏梦枕发展金风细雨楼。
这事是否真的能成还两说,无论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都对彼此虎视眈眈,但迷天盟在旁,双方也不想在最后被旁的势力摘了桃子,所以小冲突不断,决战只能押后再押后。
金风细雨楼少楼主苏梦枕后续对苏濯枝的态度和处理必然会成为某种苏氏族人的风向标,也会成为影响金风细雨楼内部对六分半堂态度的因素,一个不慎,便容易造成不利的影响。
苏濯枝对外人的看法和揣测并不在乎,他进了金风细雨楼后,便先去见了苏遮幕。
苏遮幕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他旁边立着一青年。
这青年面带病容,眼有寒火,但见到苏濯枝时,那冷焰转而变得温和。他露出一个浅淡,但真实的笑容。随后,这转瞬即逝的笑容很快变回了对父亲身体情况的隐忧。
“濯枝,来,你和梦枕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苏遮幕唤少年过来,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健康些。
苏濯枝跟随傅红雪学医术,从声音便能听出他已病灶缠身多日。
苏遮幕看着好久不见的少年。
时至今日,他虽不知自己当初送好友之子远离纷乱,去那偏远之地拜师学艺的决定究竟是好是坏,但不管怎么说,他看着现在的苏濯枝,颇有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心满意足。
少年的脊梁骨笔直,风尘仆仆一路赶来却不显疲态,精神气十足,担忧的表情映在脸上,眉眼中能看出的几分属于故友的痕迹让苏遮幕不由得展露笑容,只是还没有笑起,咳嗽便先一步侵扰了他。
“咳咳……咳!”
苏遮幕压抑喉咙中的痒意,伸手去握住苏濯枝的手。他的手已是皮包骨头,病气入体,瞧着嚇人得紧。苏濯枝的手一碰到他的皮肤,只觉得有一种将死的凉意。
“金风细雨楼发展不易,风雨飘摇,先前也好,现在也好,都没有对上六分半堂的决心和实力,我一直对没办法替春雨报仇这一点心怀愧疚。”
“接下来我会把金风细雨楼交给梦枕,你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先前也通过信,后面…咳,后面你就听梦枕的话,他算是你的兄长,也会是比我更有魄力的领袖,他能带领金风细雨楼变得更好。”
“到那时……到那时候,你就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苏遮幕此话听着无异于临终遗言,可他的姿态又放的足够低,足够柔软,听着便叫人红了眼眶。
他所求也不多,就差直言濯枝你再忍忍,听你堂哥的话,等金风细雨楼发展壮大势力之后,咱们就与六分半堂争个输赢,届时自然大仇得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濯枝怎么可能不应。
“楼主……堂伯放心,我知晓轻重的,您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苏遮幕听此言,笑了。
他卧病在床,精力不济,便由他好好休息,苏梦枕带苏濯枝走出屋子。
“做好准备了吗?”苏梦枕问。
“什么?”
“你若无心参与这些江湖事,我便准备银钱送你离开,汴京是风云汇聚之地,不适合闲人居住。”
“我若有心呢?”
“那便要忙起来了。”
“需要我做什么。”
苏梦枕和苏濯枝二人皆是直白的性子,有一说一,两边都没有客套浪费时间的意思。
“父亲病重,支持我们的人大多被我稳住了,还需要继续安抚,但我们自己的堂口也需要有人去安一安兄弟们的心。我让花无错和古董跟你一起去。”
花无错和古董都是跟苏遮幕一起发展金风细雨楼的老人,也是苏春雨的故友,苏梦枕此安排不乏温情,有让苏濯枝跟那二人学习和交流感情的意思。
“好。”
苏濯枝停了一会,问:“你呢?”
“我打算备些礼去拜访朝臣。”
光有诸葛神侯的看好和权臣对苏氏一族的怜惜,在苏梦枕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他还需要更多、更快地扩大金风细雨楼的影响力
苏濯枝点头,说好。
……
新旧党存在许久,早在神宗朝便你争我往,在朝堂上争个面红耳赤,然一开始还只是观念和政治主张上的不同,后来愈演愈烈,逐渐蔓延至不得不把身家性命也搭上。
这天子脚下的争斗理论上其实波及不到偏僻的地方,但无奈法令一向都是一下发便全国通行的,所以别处根本不知什么新旧党的百姓也遭了无妄之灾。
出于政治需要,募役法和差役法来来回回,青苗法起了又废,废了又重起,苛捐杂税的名目变来变去,弄得佃户们头晕脑胀,文人墨客都在赞颂官家的德政,可是不识字的百姓们交的税却越来越多,到了朱勔受命组织花石纲时,凿桥破墙开路,更是流毒多个州县。
里正识几个字,不懂政治,也不懂变来变去的政策究竟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村里得有人会识字,懂法令,不然叫大地方来收税的官吏糊弄了都不知道。
所以他组织村里人建了私塾,教大家识字,学那些听说能考科举的玩意,想供出来个秀才。
私塾需要交束脩,磨娘子暂时还攒不够两个孩子的束脩,但好在里正心善,跟先生打了招呼,村里即使交不起束脩的孩子若是想旁听,也可以听,只不过先生不会回答问题,也不会批改作业。
小七有了这个学习识字的机会,乐得笑了好几天,小六也被他感染得心情好了不少,插秧的时候还会同磨娘子说几句话。
“小七这几天挺高兴的,刚好这些天活也不多,等他回来就不要做事了,叫他拿个什么随便的杆子在地上练练字。我瞧其他家的都是这样练字的。”
小六日常话不多,他大部分的话都对着小七说了,磨娘子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时常嘀咕什么呢,不过她对二人关系好是乐见其成的。
她自己出生就是佃农,在地里长大,打仗时男丁被征走,她们这些女人便种田,她见过蝗灾大荒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也见过粮食丰收的好年。后来莫名其妙被一个大官收入后宅,又莫名其妙被那些贵妇人们排挤出去,回到田地里生活。
磨娘子对这些遭遇早已麻木,她的其他家人到了如今早就死了,身边就剩下了两个孩子。
小六一看就随了她,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而小七则很好看,磨娘子已经不记得那大官的长相了,她当时更多的是害怕,但她自己家里是没有这么好看的人出现过的,所以她觉得小七大概是随了那位大官。
可是小七的身体并没有很健康,平时还好说,若是老天降了灾,粮食不够,她也不知道怎么叫小七活下去。
好在小六虽寡言阴郁,但一向都是个有主意的,而且可能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他将小七的事当做自己的事一样关心,并不会因为自己做多了活就觉得不公平。这样到时候要是粮食不够,小六乐意分口粮给小七的话,他们三人忍忍也就过去了。
磨娘子没有意见,她的汗水滴入田地,没有擦,而是继续劳作。
她说:“好啊,那你呢,要不也练一练,我一个人照顾田地也行。”
“不用,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识了字知道赋税的名目又能怎么样,上头的人来说交多少钱,咱们不是还要交多少钱吗,我看上次来人,胡扯了个大数,里正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毕竟是上头的官,要是得罪了他们,我们谁也落不着好。”
小六冷哼一声,说:“所以没那个必要。”
二人聊了几句便停下继续干活了。
小六说话尖刻,磨娘子每每听到不合时宜的话便欲言又止,小六也心知肚明,不再继续延伸下去。
“我回来了!”
小七小跑着,朝着兄长和母亲跑来。
“怎么跑这么急,慢点,别摔着了。”磨娘子含笑道。
“我早就不会摔了!”小七说。
“看来上次被石块差点绊倒的不是小七,那么是谁呢?”
小六存心逗弟弟,他开口后,便看到了小七看天看地就是不说话的有趣模样。
“好了,不逗你了,今天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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