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诏狱。
眼前这处地牢,与苏绾被监禁的女牢大不相同。青石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名披甲狱卒,看守极为森严,连只飞蛾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并且中途绝无换人空档间隙,从根本上杜绝了无人看管的可能。
寻常囚犯皆被关押在单间石室,中间隔着一尺厚的石墙,莫说交谈,连声咳嗽都传不出去。唯独时枫与温如初,均受到特别优待。
二人面对面被关在同一铁笼里,玄铁锁链自穹顶垂下,将手腕吊至极限高度,迫使他们始终保持着投降姿态。精钢脚镣深深勒进踝骨,稍一动作便渗出鲜血。
啪!浸过盐水的皮鞭又一次撕裂空气。
温如初后背新添的鞭痕与旧伤交错,血珠顺着破碎的衣衫滴落。时枫咬紧的牙关溢出一丝闷哼,却在对上温如初目光时,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狱卒甩了甩鞭子。
阴暗处缓缓走出一道身影,四品蟒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手持白玉拂尘,尘尾轻轻扫过斑驳墙壁。
“二位大人当真是铁打的筋骨。”魏公公阴恻恻地笑道,“这一轮大刑伺候下来,竟连一声痛呼都不肯施舍给杂家。”
时枫抬起头,冷笑一声:“阉狗,莫要得意太早。待本将军出去之日,定要亲手斩下你的狗头。”
魏公公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拂尘柄挑起时枫的下巴,讽刺道:“啧啧,时将军好大的威风。可杂家记得清楚,几日前您还只是一具溺毙黄河的‘尸首’呢。这般来之不易的重生,就这么白白糟践了?”
即便被铁链束缚,温如初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的气度,他轻笑一声:“魏公公,您在这深宫待久了,难道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有多少臣子妃子,朝贬夕复,全在圣上一念之间。风水轮流转。”
“好一张利嘴!”
魏公公猛地甩动拂尘,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转身时蟒袍翻飞,“圣上有旨,让二位在此好好思过。你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求杂家开恩。”
随着魏公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房内的火光忽明忽暗,将二人交错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如同两只困兽。
温如初微微蹙眉,借着摇曳的火光细细打量时枫。只见裸露的胸膛处新旧伤痕交错,其中有一道旧伤极为明显,甚至深可见骨。
“你……”温如初声音有些发紧,“可还撑得住?”
时枫嘴角扯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意,“这点小把戏,连当年漠北军中的热身都比不上。”他目光落在温如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眼神一暗,“倒是你,这些粗人下手没轻没重。”
温如初轻轻活动了下被吊得发麻的手臂,镣铐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强忍着背部剧痛,故作轻松道:“托将军的福,在下这副身子骨……咳咳……还算经得起折腾。”
“你还是老样子,又在强撑自己。”时枫闻言笑了笑。
停了一息,时枫又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当初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如初叹了口气,“你也太小看我了。区区一个温念,又怎能制掣住我呢?”
自从被温念鸠占鹊巢以后,温如初日夜囚禁于温府地牢。一开始的几个月里,他心如死灰,茶饭不思,只想尽快了断残生。
机缘巧合之下,温如初渐渐重拾生机。他开始用左手一笔一划练习写字,宣纸墨迹从歪斜到工整,见证着顽强意志的重生。
趁温念长期客居户部衙门之际,温如初暗中联络拉拢了一批温府旧仆,四处打听苏绾等人下落。然而由于秦欢的大力保护,导致他苦苦追寻大半年,没能得到半点音信。
就在希望即将湮灭之际,传来了殷潜等十三省官员领旨进京的消息。殷潜是苏绾的舅舅,秦欢的姨父,不可能脱离干系。因此温如初立刻加派人马,跟踪殷潜车队。
经过一番努力侦查,探子在京营发现一位自称“阿舟”的神秘渔民,其言谈举止与时枫不无二致。
温如初大为震惊。
假如阿舟就是时枫,那么事情将迎来重大转机。他决心破釜沉舟赌一把,而今想要破局,必须先让时枫恢复记忆。
于是温如初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第一步,派人秘密监视阿舟的行踪,包括他擅自离开京营,误闯城门守关,街巷闹出天大的动静,随后又在醉仙楼救下宝蟾,并最终夜赴苏府。温如初敏锐地锁定宝蟾这个关键人物,认定其必会向阿舟出手。
第二步,安排“黑白无常”两兄弟,假扮赏金猎人伺机接近宝蟾。众人蹲守一夜无果后,碰巧阿舟翻墙逃离苏府。俩人装模作样同阿舟打斗,并依照计划“落荒而逃”。而宝蟾为感激阿舟救命之恩,将其带到鬼市棚户区,开始修房子生涯。
第三步,重金收买苏府旧仆老丁,令其散布谣言,促使李老爹父女星夜离府;又安排假算命先生,引导二人前往鬼市;最后让“黑白无常”佯扮劫匪,与父女巷口汇合。这对渔民父女,与阿舟命运息息相关,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与此同时,广泛撒网遍寻名医,得知鬼市有位大隐隐于市的“老神仙”,医术十分高明,但为人贪婪成性。温如初又以钱财蛊惑老道,哄骗其主动投至阿舟面前,才有了月下惊天一幕。
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环环相扣。
若非聪明如温如初,世上他人轻易攒不成这样一盘奇局。
时枫撇撇嘴,“侥幸而已。本将军欲重返天听,所向披靡,谁又能拦得住我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此言不虚。
那老道起先并不乐意出手救治,只因谈不拢价钱。他狮子大开口,张嘴索要三千两黄金,缺一文都不行,气得晴雷要一刀剐了老不死。
三千两黄金,占了国库收入的一成。莫说时家出不出得起这笔银子,就算散尽家财支付给他,老道收下不义之财,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道眯着两眼冷笑道:“无量天尊。贫道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空手套白狼的主儿。”他捻着花白胡须,手指指向天,“便是去庙里求菩萨,也得先奉上一炷香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一时唯有宝蟾昏睡的呼噜声。
老道见无人应声,哼着小调转身欲走,腰间葫芦随着步伐晃荡,发出“咕咚咕咚”的空响。
阿喜瞅了一眼阿舟,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咱们回沙洲去吧!管你是谁作甚?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文竹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呀。”
提起文竹,阿舟还好,晴雷握刀的手颤了颤。刀鞘与护腕相击,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李老爹适时磕了磕烟枪,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后生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开春的黄花鱼都要甩籽了,咱们打渔人家可耗不起。”
阿舟轻轻覆上阿喜的手背,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挲着细嫩的手腕。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低沉而坚定,“阿喜,我不是要抛下你们。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希望你能明白我。”
男人转身面对老道,眉宇间透着历经沧桑后的坚毅。他抱拳深深一揖:“道长救人随缘,在下不敢强求。只是这世间,有些事比金银更重。”
阿舟逡巡屋内所有人,阿喜红肿的眼眶,晴雷紧握的刀柄,李老爹布满老茧的双手,以及几位隔岸观火的看客,最后落在昏睡的宝蟾身上。
“比如两个善良人的救命之恩,比如一个姑娘的清白,比如一群苦命人的指望。”
他抬起头,眸子里似有星火闪烁,“道长若肯施以援手,我阿舟在此立誓。他日必以性命相报,绝不负今日之恩。”
忽有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老道捻须的手顿住,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芒。他盯着阿舟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以命相报?此话当真?”
阿舟一怔,随即挺直腰背,右手重重按在左胸:“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好。”老道抚掌大笑,他猛地转身,道袍翻飞如鹤翼,“那便说定了。”
枯瘦的手指从褡裢抽出一卷泛黄的皮囊,“天亮之前,保管还你个明白人。”
众人尚未回神,老道已闪电般出手。但见他指尖银光闪烁,寸长的银针精准刺入阿舟百会穴。针尾震颤,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掐诀如飞。
“呃啊——”
阿舟突然仰天长啸,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他双目赤红,浑身骨骼关节咔哒作响。破碎的记忆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漫天箭雨中,染血的战旗猎猎作响。握刀的手虎口崩裂,仍死死挡在阵前。
月黑风高夜,密信在烛火下化作灰烬。神威将军战死漠北的消息,带着温热的血。
记忆的漩涡定格在一张素净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轻抚他的面庞,泪珠晶莹剔透。
“奴家等你回来。”
深情呼唤穿透时空的阻隔。
阿舟,不,时枫浑身剧烈震荡,脑中封印的记忆如决堤洪水,霎时间彻底冲开了迷雾。
随着银针一根根离体,男人缓缓睁眼。凤眸如淬火的刀,凌厉锋芒再难遮掩。他尝试着活动了下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烛火摇曳,映得男人半边脸明暗不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掌心,忽而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
在场众人皆震撼。
老道倒退两步,褶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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