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妾身……妾身有一事相求。”

女子杏眸含泪,挺着隆起的腹部,屈身便要下跪。她发间那支熟悉的檀木簪,也随着动作轻轻一晃。

卫怜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示意犹春拦住这女子。

她神色茫然,心口却不知怎的,跳动得越发急促起来。

“你是何人?”犹春见状不对,皱眉问她。

那女子小心上前,声音轻细极了:“妾身名唤盈娘。妾……是陆郎……”她话语骤然一顿,改口道:“是陆公子的……妹妹。”

卫怜脑中轰然一响,仿佛有根筋络被人猛地扯了一把,呼吸几乎滞住。她的视线,再一次锁在那根木簪上。

陆宴祈……何时有了个妹妹?

这个念头迟缓地浮上了心头。

他分明……没有的。

——

隔着层层青纱帷幔,犹春被留在了外面。

卫怜竭力秉持着公主应有的端方平静,指尖却几乎要嵌入皮肉中。

“郎君原是不肯让妾来长安的……”盈娘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可妾怀了身孕,又无处可去,这才厚颜跟着郎君……郎君还说,等妾生下孩子,日后便住在他外置的小院子里……”

说着,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泛红的鼻尖如染了胭脂,哀求卫怜道:“人人都说殿下是菩萨心肠,可否看在腹中骨血的份上,日后在府里赏妾一处容身之所……妾不敢求名分,可这孩子总不能……”

卫怜沉默着不吭声。思绪却犹如停滞了般,不合时宜地越飘越远,越来越远。

她忽地发现——盈娘的眉眼,生得竟与自己有几分神似。此刻这般梨花带雨地落泪,便更像了。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卫怜原意是想问那支簪子。可话到唇边,却鬼使神差变作了另一句。

盈娘并无半分犹豫,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时幽州年节,她与友人去滑冰嬉戏,谁知偏偏在冰场被几名纨绔纠缠,所幸有陆宴祈出手阻拦,才得以解围。

二人由此而结识。

后来众人数次相约吃酒,许是北地那浊酒醉人……她夜里照料他解酒,这一来二去,便就此照料到了床榻上。

盈娘温柔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气,传入耳中又变为毒针,刺得卫怜再也无法听下去。

她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像个失了魂的木头般朝外走。

盈娘也愣住了,下意识还欲去追卫怜,便被犹春一把扯住。

“放肆!”犹春面色铁青,斥责她道:“你既口口声声称这骨肉是陆郎的,那便找他去!此处是皇宫,不是幽州冰场,由不得你想跪就跪,想追就追!”

她甩开盈娘的手,转身急追卫怜而去。

待二人走远,阮盈才微垂着头,悄然离开道场。

她步履不慌不忙,眼中的泪意很快消散,若有所思地又朝法坛处望了一眼。

穿过两条巷道,阮盈径自走向巷中停驻的马车。婢女闻声,搀扶她上车。

马车缓缓驶动,阮盈抬手,取下发间那支檀木簪,默然交给婢女。

——

暮色降临,宫灯疏疏落落燃起,或悬于重檐之下,或垂于扶疏花木之间。水畔有妃嫔在放荷灯,远望像是坠入湖面的星子,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卫怜未曾回宫,只是漫无目的地绕着太液池走。晚风拂过荷花叶,白日里的暑气也似乎消散无踪了。

“犹春,去取盏荷灯来。”卫怜走得腰酸腿软,寻了一处无人的水岸边停下。

往年她也会悄然来此处放灯,今夜竟差点儿忘了……

水畔幽暗,犹春乍一听此话,几乎是警惕地望着她,不敢应声。

卫怜先是疑惑,接着才反应过来犹春在担心什么,只好无奈说道:“我和你一道去?”

犹春最终小心翼翼地捧了荷灯回来,卫怜接过,蹲身将灯轻轻送入水中。

一阵夜风吹过,荷灯尚未立稳,便猛地一倾,火光猝然被湖水吞没,只在黑暗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微小涟漪。

二人一时愣住了,犹春抹去额汗:“奴婢再去取一盏。”

“……算了。”卫怜叫住她,发觉自己的嗓音像是哽住了,喉头发紧,连眼眶都跟着热了起来。

她没有起身,而是将脸埋进臂弯里,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便砸落下来。

相比起婚事可能会落空的担忧,今日的所见所闻,却是她在梦中都未曾想过的一幕。

那支发簪,莫非他也送了盈娘一支?

醉酒失仪……究竟是醉到何等地步,是醉到人事不知吗?

那双曾在她脸颊上停留过的唇瓣,是否也时常流连着另一双红唇?还是像卫璟与赵美人那般,早不知交缠过多少回,连骨血都融为一处,不消数月,孩子都要呱呱坠地。

卫怜翻来覆去地想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缓慢,仿佛蜷缩了起来。她用指腹捂住脸,泪水便湿漉漉地黏在颊上,与垂落的发丝缠在一处。

陆宴祈在信中所说的冰嬉,算算时日,约莫正是他初见盈娘之时。

他执笔写下那封信,心中所想的,究竟是日后带她同去,还是……另一张刚被他救下不久的娇怯面容?

卫怜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犹春陪在身侧,伸手试着安慰抽噎的公主。

掌下纤弱的背脊瑟缩了一下,过了许久,那抽泣才慢慢止住。

回群玉殿的路上杳无人迹,琼楼玉宇连绵不绝,影绰绰地融在夜色里。

卫怜远远望着,想起自己从前最怕这沉沉夜色,更怕极了鬼魅之说。

可如今想来……往日恐惧大多皆是虚妄,这些从未能伤她分毫。

反而是珍之重之、奉为明灯的情爱……

刺得她钝痛不已。

——

卫怜第二日醒来,用过早膳,便独自往文台殿去了。

此处是朝臣议事的殿阁,平日皆是些男子来往,她从前向来绕着走。

行至附近,才见四下人影寥落,似是已散朝了……

她犹不死心,仍是想走近再瞧瞧,转眼间,就在几株松柏之下,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皇兄身着朝服,几缕浅金的天光筛过树隙,流淌在他的衣筛上。这般肃重之色若落在旁人身上,总有几分压人之势,然而由他穿来,便只显得风姿清隽。

他那双凤眼微微弯起,眸色澄澈,面如冠玉,正柔柔望向她……

仿佛刻意在此等候似的。

卫怜走上前去,疑惑道:“皇兄……在等我?”

昨日哭得久了,她此刻仰起头,眼珠好似蒙着层朦胧雨雾。眼下肌肤也如沾了两瓣含露的花,约莫指腹轻轻一碰,两抹淡红便会晕开。

卫琢袖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两颤。

他不动声色将手笼于广袖之中,嗓音温和:“远远便见小妹步履匆忙,何事这般急?”

卫怜沉默片刻,复又唤了一声“皇兄”,继而咬住唇瓣。

“我想出宫一趟……”

——

大梁道学兴盛,薄葬之风兴起已有百年,世人早不再奉行“事死如事生”那套。父皇妃嫔多,死后能葬入帝陵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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