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的目光扫过奚筱那张被血污覆盖、苍白如纸的脸庞,他的脸上,只剩下玉石雕琢般的冰冷,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仿佛那晚情绪外漏的男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微微垂眸,眼神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惜,空洞的如同在审视一件器物。

这眼神,比奚筱记忆中初见他那日,还要冷酷千百倍。连那层往日里精心维持、用以示人的温润如玉的伪装,此刻也彻底剥落殆尽,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不近人情的本质。

他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入死寂的空气:“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玄色的衣袂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带起一阵细微却刺骨的寒风。

栖鹤居内,炉烟袅袅,裴允又拈起那乌木匣子中的药丸,对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细细端详。丸药表面流转着一层诡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搏动。一旁的案几上,静静搁着一只白瓷碗,碗中盛着的暗红液体早已凝固,形成一层浓稠、沉滞的血块,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鹤影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目光在那颗药丸与那碗凝固的暗血之间来回扫视,终是忍不住,声音带着迟疑:“主上,这药乃巫灵薇所给,不若让属下先行查验?或是……”他垂首,视线落在那碗血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多言。

裴允闻言,目光未离那赤红药丸,唇角却勾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然弧度。他未置一词,倏地将药丸送入口中,喉结一滚,便咽了下去!

几乎是瞬间——

一股灼热如岩浆的暖流自他喉间轰然炸开,奔腾着冲向四肢百骸,那日夜啃噬心脉的剧痛,竟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熨平,透进一丝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暖意。

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妖异的红晕,仿佛枯木逢春,原本因虚弱而沉重滞涩的四肢,此刻竟觉轻盈有力,一股沛然的力量在筋骨间奔涌,他微微闭目,感受着这脱胎换骨般的剧变。

鹤影惊见裴允身形微晃,下意识欲上前搀扶。裴允却猛地抬手制止,他睁开眼,眸底深处似有赤红流光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深潭般的幽暗吞噬。他声音低沉:“此药仅此一颗。若切分查验,药性流失,恐难竟全功,罢了......”

他缓缓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案几上那碗凝固的暗血,他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一凝。

鹤影察言观色,心中忐忑,低声禀报:“姑娘已入西园安置。这几日饮食如常,与她那贴身婢女言笑晏晏,瞧着……甚是开怀。香墨去取血时,姑娘亦十分配合,每每都盛满一碗,不曾推拒……”他斟酌着词句,想传递些许“安好”之意。

“聒噪!”鹤影的话音被一声冰冷的厉叱骤然打断,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威严:“出去!”

门外,香墨见鹤影一脸茫然,对着他便是重重一叹,连连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朽木不可雕”的无奈与怜悯。

未等鹤影定神,室内裴允那低沉的声音已穿透门扉,“明日,让她走。”短暂的死寂之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彻底斩断所有牵连:“让奚榆也一道,自即日起,他奚榆,再非我元楚之臣。”

*

王府深院,一处莫名透着阴凉的轩阁内。一个小厮模样的小子,正缩着肩膀,畏畏缩缩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他面前,一张宽大的圈椅里,歪歪斜斜地倚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那少年生得极好,肌肤胜雪,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眼,眼尾微微泛红,流转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阴郁魅惑,薄唇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抿着,那模糊的笑意挂在唇边,模糊了刚毅与柔美的界限,一时竟难以分辨雌雄,只觉一股邪气扑面而来。

“呵,”少年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老头子都大难临头了,倒还有闲情逸致夜夜宿在荣熙宫呢?”他语调慵懒,带着一丝看戏般的调侃,“喜平,你那相好的怎么说来着?”

说罢,他顺手捞起旁边小几上的一盏茶盏,翘起二郎腿,轻轻吹着浮沫,那姿态,活脱脱是等着听一出连台好戏,听个三天三夜也不嫌腻的模样。

喜平头垂得更低了,他这“相好的”,不过是隔壁村一个叫芳翠的宫女。上回随世子入宫,恰巧撞见芳翠提着食盒从荣熙宫方向出来,两人一搭话,竟是同乡,他乡遇故知,自然免不了互诉几句,从此也算有了点香火情分。

他深知眼前这位主子的脾性,也懒得去辩解那“相好”二字,只将肩膀缩得更紧些,用一种与他此刻卑微姿态截然不符的、条理清晰的声音,平铺直叙道:“芳翠说,丽妃娘娘近些时日总是食欲不振,小厨房想尽了法子调理,效果甚微。后来……陛下来了那么一回,娘娘的胃口竟突然开了。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娘娘的口味变得极怪,专拣那些辛辣呛口的食材吃,与往日大不相同。”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偷觑座上少年。只见世子一手随意地支着下颌,歪着头,那双细长魅惑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仿佛在听一个极其有趣的故事。

喜平心中暗自撇了撇嘴,知道主子最爱听什么,便又加了一句:“芳翠还提了一嘴,说……说她有次整理娘娘的衣物,发现……娘娘的月事带子上沾的……似乎不是寻常的血色……”

“啧!”世子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啧,他本想端起茶盏,再装一装那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派头,可那动作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别扭,索性“哐当”一声将茶盏撂回小几上。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像只灵巧又带着点野性的猫儿,整个人倏地从椅子上弹起,轻飘飘地跳上了一旁的案几上,朱红色的锦袍下摆垂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喜平,眼中闪烁着兴奋又恶意的光芒:“老头子这是要给我造出个弟弟来了?这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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