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车轮”
承诺好的教学时长，昂贵的教学费用，严苛的教学规则，不算好的教学环境。
几乎所有能忍受的都忍受了。
但面对如此完全不负责任的教学者李师傅。
他们却都是乖如鹌鹑，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又不着痕迹的往建明叔前面的学员看了看。
也难怪他还要来第二次，要是每一天都如此度过，想必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于是，几乎还不到一个小时，很快的就轮到了我们这一排的床铺。
和前面一样照着编号在驾驶室旁站好，我们再一个个的跟着进去“学习”。
前面几个都无一例外的几句话就被喷走。
一直到了方大师，情况才算是缓和，方大师本人本来就是会开车的，因此上手很快，也很熟练。
但即使这样也依旧被李建德挑出了很多的毛病。
而我也算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男人学起来如此困难。
一会是在这个位置手肘要有一点弯曲的弧度才能更好的拉手刹。
一会是大拇指要怎样的摆放才能把方向盘把的更紧。
一会又是朝这个角度转，得哪个手先发力，朝那边转，哪个手在哪个角度接方向盘。
最后又是什么“打死”（方向盘拧到底）的节奏，先多少角度，再多少角度最后多少角度。
恨不得把方大师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脚趾都全部固定好位置。
且每一次动起来的时候还要按照李建德说的角度也好方位来。
甚至是手肘的弧度也有规定。
方大师本来是会开车的，但在李建德的教学下，却反而是手忙脚乱。
一会顾这个一会顾那个，很快就因为注意力分散而直接忘了离合。
于是随着死机式的轰鸣声，车辆先是大马力发力，然后伴随着一个趔趄，仪表盘彻底的暗了。
而李建德的说教，也就紧随而上。
“看吧！早就告诉你了这离合是最要紧的，什么时候都不能这么突然的一抬脚，这车不就熄火了？！
以后啊还是要多练！练得时候动动脑子，不要到处乱看……”
明明就是他乱七八糟的指挥把方大师弄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在李建德的嘴里却是又变成了他苦口婆心，是方大师没有认真听，不注意把车弄熄火。
打量了一番后面卧铺上的男人们。
也难怪他们能在前面那样被对待都没有任何的反抗意图。
就李建德这一手熟练的颠倒黑白，不论谁，在彻底习惯后，很难生出任何的多余心思。
就好像那年，他说家里的钱少了一部分，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怀疑了一遍。
最后锅一个推一个推到了我的身上，说我偷了，然后叫父亲把我收拾了一顿。
当然，我也很快的就专门去偷了钱，既然这样说，我就真偷。
也是后来半个月后，李建德才发现是他自己记错了地方，钱又被找出来了。
结果就是所有人都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的痛苦和委屈不过是没有影踪的风，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看着眼前依旧好像言辞“严厉”的李建德。
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李建德。
李建德。
一个绝对正确，绝对不能犯错的东西。
一旦真的错了，他也会立刻把错甩出去。
错误就是他头顶的闸刀，一旦被发现就立刻人头落地。
李建德。
一个懦弱到，只能被所谓正确裹尸的虚无皮囊。
应付过方大师后，接着又是快速的喷走了两人。
很快的，我也终于从走廊里来到了李建德面前。
而这次，还不等我进驾驶室，李建德就皱起了眉毛。
先是故作开放的语重心长了一番。
“你这个女娃来学车，我都不说什么了，毕竟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很思想开放的，
以前也是有不少女学员想要报名，我那是一个都没有拒的，
但最后又都哭哭啼啼的跟我说什么家里不同意，也就只能遗憾告别了。”
他双手抱着自己的大茶缸，一脸的追忆往昔。
好像在为自己过去的开放决定，感到无比的荣耀。
即使不钻进他脑子，我也知道。
一定是一个光辉的午后，李建德挥手与几位流着泪难过的女学员遗憾告别。
阳光都为送别的他镀上一层金。
更加光辉无私。
他心中想的也是，他本人是如此的高尚开明，女学员没法来是她们自己的问题。
和他李建德又有什么关系？
但可惜的是，
扫了一眼对方依旧黄褐色的脸油腻的脖子，以及稀疏的头发。
这整个场景都是他自己建构的，所谓记忆中的女学员也不过是他一个念头的事情。
从车辆到学员到广播，到所谓学员的家里，全都都是他李建德一人扮演。
如此，又算的上什么真正的开放。
李建德现在这样追忆往昔，只会让我觉得可笑。
又是耽误了几分钟，大约是将自己脑海中的形象美化了又美化，细细的品味了一番。
李建德这才又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所以啊，我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娃子才说的。
主要你这眼睛也不方便，还怎么学车啊，那长着眼睛的都容易把刹车和加油搞混，更别说你这眼瞎的。”
没错为了能“看清”，我的眼罩就没有再摘下来。
但这也成了李建德攻击我的筏子。
“那你把钱退我！”
我果断开口。
于是“更别说，这眼睛不方便也有不方便的好处，
你这感觉强，我稍微教个几遍你肯定就能掌握，
这油门刹车离合位置本来就是固定的，踩上几脚就记住了。”
李建德能屈能伸，当场就改了主意。
坐进驾驶室里，趁着李建德站在旁边讲解车里所有开关，把手分别是干什么的时候。
我稍微在台面上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异样。
没有理会李建德说的内容，我立刻朝自己脚下看去。
……
果然，不出我所料。
原本刹车和油门离合的位置，没有任何的踏板。
反而是活生生的三只手。
两只左手，一只右手，就这么手心向上，摊开手掌任人踩踏。
手掌心厚度适中，骨节分明。
但即使有再多的皮肉保护，在如此高频繁的踩踏下，也早就青紫分布，惨不忍睹。
很多骨节处，更是因为不断接触地面摩擦，而多出破损。
筋肉挤出，骨头破肉，到处都红淋淋的。
大约因为有些人脚到处乱蹬，那红色也就被蹭的到处都是。
脚垫上，侧仓里，凹陷处，到处都是已经生锈的橙色。
甚至有的地方还混着一两粒的起翘，不知名的褐色颗粒黏在其中，衬得整个驾驶室都无比肮脏。
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代油门了。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经过一夜的沉淀，我的情绪反而没有那样容易爆发。
于是又是朝外勾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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