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手里捏着的、只剩半条命的侍卫,缓缓转过身。

那股席卷整座大殿的、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个红衣女子。

那眼神里,狂暴的杀意褪去,迷茫的空洞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然陌生的情绪。

那是一种……混杂着困惑、依赖,与近乎偏执的迷恋。

仿佛一头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归属。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绵绵……”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从裴应见的唇边溢出。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方才还如同地狱修罗的镇国侯,怎么被一个女人看了一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龙椅后的皇帝,颤巍巍地探出头,也震惊于眼前这一幕。

但在他看明白之后,眼中的惊骇慢慢被一种狂喜与算计所取代。

而轮椅上,云承月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攥成了拳。

他感觉什么东西要失控了。

魂魄不全,神志不清的裴应见,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与理智,唯独没有忘记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意。

可如今,这份爱意,这份唯一的执念,似乎要找错主人。

他……把这个容貌相似的女人,当成了他的绵绵。

皇帝,那个多疑狠戾的君王,从此有了一根能彻底牵制住裴应见的、最致命的缰绳!

金銮殿上,那一声轻如叹息的“绵绵”,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上。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方才还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文武百官,此刻全都瞪大了眼睛,像一群被扼住喉咙的鹌鹑,连呼吸都忘了。

那可是镇国侯裴应见。

是那个杀伐决断,足智多谋,连皇帝都忌惮三分的男人。

可现在,他却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露出了……那种眼神。

一种野兽找到了驯养者,孤魂寻到了归宿的眼神。

龙椅之后,皇帝眼中的惊骇与恐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扭曲的、贪婪的狂喜所取代。

真是没想到!

那根能套住猛虎脖颈的缰绳,那把能洞穿蛟龙逆鳞的利刃,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月娘。”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扫方才的狼狈与惊惶,带上了一种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他从龙椅后走了出来,重新整理好仪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红衣女子。

“去看看侯爷,他似乎……只认得你。”

这道旨意,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

月娘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她莲步轻移,走向那个依旧静立在殿中央的男人。

她的步伐很稳,带着**特有的韵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打量着裴应见,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称手的兵器,冷漠中,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她在他面前站定。

那股曾席卷整座大殿的杀气,在她的靠近下,温顺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月娘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苍白的面颊。

而裴应见,这个方才还如同地狱修罗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只被安抚的巨兽,温顺地垂下眼睫,甚至微微侧过头,用脸颊主动蹭了蹭她冰凉的掌心。

那动作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依恋。

月娘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她收回手,声音平直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对着他,也对着满朝文武,更对着龙椅上的那个人,缓缓开口。

“陛下在此,不可无礼……跪下。”

这道命令,仿佛是神谕。

“扑通——”

一声闷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裴应见毫不犹豫,双膝一软,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那双空洞的眼,自始至终,都追随着那抹烈火般的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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