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方清昼听到沈知阳这个名字的刹那,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手指也痉挛似地抽跳了起来。
视频里的老者已经自顾着介绍起沈知阳的情况。
“她被一个律师绑架。从警方把她救出来,到现在差不多三年了,三年里她的治疗不见成效,他父母不想继续照顾她,决定将她安置到精神病院。可是她的情况完全不适合精神病院。药物介入只能让她保持暂时的安静。而且普通的医院根本不敢招收她,价格高昂的他们又不考虑,我去实地考察了他父母给她安排的三家医院……就在你手上这份文件的最后两页……我认为那不亚于是对她后半生的死刑。”
文件内容不长,方清昼一目十行,在他解说结束前已经看完了整份资料,将文件夹放回到桌上。
她两手交握摆在腿上,坐姿端正,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几缕柔顺黑亮的发丝,贴着她的侧脸,衬得她皮肤白皙得惊人:“老师,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觉得,错的人是梁鸣吗?您还觉得他是需要被修正的一个异常?”
梁老师嘴唇翕动,呼吸连同表情都有明显的失控,稍作停顿,佯装没有听见,逃避着方清昼的视线接着道:“她父母在她失踪后又生了两个小孩,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本来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沈知阳回来得太不是时候。她父母试图强行扭正她的行为,让她恢复正常,结果弄巧成拙,诱发了她的暴力倾向,她在家里面打伤了她的弟弟,砸了电视跟不少电器。她父母心力交瘁,忍受不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跟经济压力,决定彻底放弃她。可是她才十六岁,什么都没做错,不该就这样结束她的人生。”
方清昼张开嘴,欲言又止,几经犹豫,还是轻轻摇了下头:“对不起,老师。我推崇秩序的魅力,维护规则的运行,而这不符合我的规则。”
梁老师颤颤巍巍地捂住胸口,过于宽大的衬衫袖口顺势滑下,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嗓音粗粝得犹如滚过刀沙,延迟地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清昼,我只是,从最私心的父亲的角度,希望他不是一个杀人犯。对跟错我没有资格去评判,我也是个刽子手。痛苦是会激化的,让人变得极端。如果没有我冤枉他的事,他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
方清昼给他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叹息着道:“老师,当年那场霸凌从来没有结束。他的固执,不是想要撼动您的权威,而您的偏见,一直在否认他的辩诉。他不是看书的读者,需要一页页翻阅您给他写好的篇章,他是写书的人,他有自己的意志。您不信任他,他也有权力不认同您。”
老人泪水决堤,用纸巾胡乱擦拭脸上的水光,衰弱的脊背被情绪冲垮,弯曲着从衣服下透出一节节的痕迹。
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抵着木制扶手,半趴在桌子上,从喉咙里挤出粗糙得难以听清的声音:
“这几年我都在反省,我们父子两个人,是怎么变成这种不共戴天的仇视关系?想起很多已经不记得的事。”
“梁鸣刚出生的时候很闹腾,非要人抱,不抱就哭。跟个粘人精一样。我工作忙碌,陪他的时间不多,每次见面,他都会兴奋地缠着我给他讲故事,虽然他听不懂,可他喜欢躺在我怀里睡觉。”
“从他上学开始,一切都变了。他不喜欢学习,说讨厌他的老师。我辅导他写作业,他不停开小差,嘻嘻哈哈地无视我,花两个小时还写不完一面数学题。我感到不可理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朝着他吼叫,责骂他顽劣,逼迫他服从。他看我的眼神受伤又失望,变得不再喜欢我。我没当一回事。”
方清昼的童年没有什么跟父母相处的温情画面,无法代入,无法评价。不过她能感受到这位辉煌半生的师长此刻的无助跟软弱。
宛如一个孤独的人终于找到了优秀的听众,他将多年来深藏肺腑恐人窥视的想法逐一掏了出来。
“等我想要补救已经晚了,上了初中后,梁鸣特别讨厌我。我走到他身后,什么都没说,他已经露出厌恶不耐的表情。我问他吃不吃水果,他也要语气很冲地说我很烦,单方面对我实施冷战。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跟我赌气,认为他太骄纵。我们两个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步。”
“我问过我的同事,他说在叛逆期少年的眼里,父亲的存在就像闷汗十天没洗的袜子,连呼吸都是错误的。这种是生理性厌恶,没有办法,让我试着主动跟儿子保持距离。我觉得有道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当对方是家里的透明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回头想想,明明是场两败俱伤的比赛,为什么我们要那么坚持?。”
老人沉浸在感伤的回忆中,眼泪糊得睁不开眼,在寒意的包裹中不断抖动着。
“我对他有误解,因为他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情绪不稳定的样子。当有人说他逼死同学的时候,我方寸大乱。其实我不应该那么疯狂地逼问他,让他违心地说了假话。可是我无法冷静思考,分辨不出他是在跟我怄气还是确有其事,何况人已经死了,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口诛笔伐就足够定罪。我不敢承担风险,我自作主张,把他送走了。
“我认为这是成年人的处理方式,避免今后再出现隐晦。可他从此以后再不接我的电话、不收我的钱。我妻子努力从中调和,他置之不理。他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了。他遗传了我的偏执。”
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被什么压住了咽喉。
“研究生那时候,我朋友,他的导师,私下打电话给我,说梁鸣境况不佳,初中的事被人发现了,在校外与人发生纠纷,让我找个律师,做好准备。
“我问是谁动的手,他说监控没有录到声音,但看画面确实是梁鸣先动手的。舆论声音闹大的话,学校这边也不得不顾虑。总之有点糟糕。最严重的情况可能会连累他毕不了业。
“我很担心。我跟不少人有利益冲突,怕对手知道后借题发挥,导致事态严峻。我赶紧给梁鸣打电话,但是他不回复我的消息。我过去是想要解决问题的,不是不信任他。结果对方偷偷录音,还剪辑编造了事实。我没面对过那么大胆又恶毒的学生,一时间措手不及。我去找梁鸣解释,他不听我的,只对着我冷笑。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能正常对话了。”
他捂住脸,痛不欲生地哭道:“啴啴的死我不能接受。我抱着她,整个人魂都飞走了。梁鸣过来拉我,让我不要碰她。我一下受了刺激,所以发疯,对他说了冲动迁怒的话。我当时不敢深想,我最害怕的是,是我自己害死了我的女儿,你明白吗?有哪个父亲会推动自己儿子去杀人?”
“我失去了一个女儿,又把我儿子送进了监狱……其实需要宽恕的人是我。除了自欺欺人,我还有什么活着的办法?”
方清昼走到他身后,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笨拙地试图安慰。
老人深陷在椅子里,如同一株腐烂的植物。
悔恨是他的枯枝败叶,而痛苦是他的根须。安慰已经救不了他,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渴求解脱的死意。
久蓄的情感从狭小的口子爆发,哭声像把利刃,在空中盘旋了许久才落到地上,将人割得支离破碎。
梁老师推开方清昼的手,抹了把脸,露出一双被眼泪浸润得通红的眼睛,牵强地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我是不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方清昼避重就轻地说:“您是个声望卓著的好老师。”
梁老师收拾好狼藉的情绪,抽了抽鼻子,吐息不大平顺地问:“清昼,你能不能,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全盘否定【异常测定】这个项目?这世上真的有需要它的人。”
方清昼退开一步,走回到他对面的位置,没有回答。
“好吧。”梁老师已掩饰不了任何的情绪,怅然若失地擦了下眼角,强打起精神道,“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话,其实我叫你来没什么事,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方清昼抬眸深深看着他,惴惴不安地问:“老师,你没事吧?”
梁老师笑说:“我没事,我很好。梁鸣终于答应见我了,明天我去看他。希望我们这次不会吵架。”
方清昼于是也有些高兴,真诚给他建议说:“他是关心你的。如果他刚见面就跟你吵,你可以小小地给他哭一下。他认为自己安慰人的手段非常高。”
梁老师失笑,但被她的条件诱惑住,还真考虑了下,随后愁眉苦脸地道:“操作难度太大了。”
二人又聊了两句,梁老师说他后面还有客人,方清昼礼貌告辞。
梁老师起身送到她门口。
在最后的分别时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清昼,那要怎么做才符合你的规则?如果她从三夭大楼的顶层纵身跳下去,符合规则吗?如果她继续腐朽的人生,只能跟条狗一样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符合规则吗?让人能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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