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法的阳光仿佛在佩妮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温暖的残影,以至于回到科克沃斯后,她觉得这里的灰色天光都柔和了几分。
她站在蜘蛛尾巷那扇熟悉的门前,手里拿着两个纸袋。
佩妮敲响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艾琳站在门后,她穿着一件便于活动的深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围裙,几缕发丝从挽好的发髻中散落,为她恢复神采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随性的利落。
“下午好,艾琳阿姨。”佩妮打了个招呼。
“就猜到会是你,”艾琳挑了挑眉,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
佩妮跟着走进客厅。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气息——干燥草药清苦的芬芳为底调,混合着某种正在缓慢蒸馏的魔药散发出的、甜腻而浓郁的蒸汽,这代表着一锅药剂正处在关键阶段。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工作。”佩妮说着,将手中其中一个系着缎带的纸袋递过去,“从法国带回来的一点小礼物,一些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精油和几种据说只在当地岩缝里生长的草药种子。”
艾琳接过纸袋,手法专业地没有摇晃,只是凑近袋口轻轻嗅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嗯…香气更凛冽,杂质很少。这些岩生植物的活性通常也更好。谢谢,这礼物很实用。”
“您喜欢就好。”
艾琳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佩妮手中的另一个纸袋,嘴角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指了指通往地下室的方向。“西弗勒斯在下面练习魔药,你直接去找他吧,我这里有些走不开。”她说完,便转身重新投入到她被打断的专注里。
佩妮握了握手中的另一个纸袋,没有犹豫,径直走向那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木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越往下,空气中草药的清苦气息便越发浓郁。
地下室的灯光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这里已被改造成一个功能齐全的魔药制备间和私人书房。墙壁上钉着巨大的架子,塞满了各种魔法书籍、手稿和贴着复杂标签的魔药材料罐子。房间中央的长桌上,一套玻璃蒸馏装置正咕嘟作响,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西弗勒斯背对着楼梯,正俯身在一个铜坩埚前,用一根玻璃棒以极其稳定的速度搅拌着。他听到脚步声,搅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被打扰后略显不悦的声音说:“妈妈,我说过在加入月长石粉之前不要……”
“是我,西弗。”
佩妮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西弗勒斯搅拌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倏地转过身,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佩妮。”他有些生硬地叫出她的名字,将玻璃棒小心地架在坩埚上。
“希望没打扰到你的关键步骤。”佩妮走上前,静静地看着西弗勒斯。
几周的时间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奇特的印记,那种佩妮离开前所见到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尖锐狂躁,像是被强行按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阴郁。
眼睛里曾经燃烧着愤怒与恐慌的黑色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以及一种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沉寂。仿佛一部分活跃的“痛苦”已经被消耗殆尽,转化成了某种更接近“损耗”的东西。
佩妮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记录表。”
西弗勒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底似乎有某种东西挣扎着想要翻涌,但立刻又被压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过身离开了地下室。
片刻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略显鼓胀的信封。
他伸出手,将信封递向佩妮。动作有些僵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不像是在递交几张纸,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极不情愿的割让,仿佛那信封里装着他被迫剥离下来的神经末梢,记录着他过去一个多月里所有不愿示人的崩溃、挣扎和冰冷的自我审视。
佩妮接过信封,她没有立刻查看,只是拿在手里,“我需要几分钟阅读。”
西弗勒斯没有回应,只是侧身给佩妮拉了把椅子,自己则沉默地靠在门廊的阴影里,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抗拒、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宣判的紧绷。
佩妮在椅子上坐下,从信封中抽出那叠厚厚的纸张。纸张边缘有些微卷,上面是西弗勒斯那略显潦草却依旧清晰的字迹。
看着佩妮已经开始阅读自己的心理记录,西弗勒斯不可避免得回忆起来过去一个月里的画面……
一开始,那个手提箱被他粗暴地扔在了卧室墙角,他无数次从它旁边走过,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视。
尤其是在他完成一次“成功”的黑魔法练习后,带着那股扭曲的快意和随之而来的虚空感经过时,他甚至会在心里对佩妮的行为嗤笑,“监测?量化?她以为她是谁?用她那套麻瓜的玩意儿来丈量我的灵魂?简直荒谬!”
画面一转,在一次过于投入的【锁喉窒息】练习后,反噬来得格外猛烈。他蜷缩在地上,胃部痉挛,冷汗浸透了衬衫,脑海中充斥着毫无来由的暴戾念头和尖锐的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塞在口袋里的简陋监测贴片,发出了持续而尖锐的震动,像一只不停歇的蜂鸣器,贴着他的皮肤,穿透了他混乱的意识。
“闭嘴……闭嘴!……连这个破烂东西……都在嘲笑我吗?”一种被看穿和预测的羞耻感,混合着生理上的极度不适,几乎击垮了他。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下,他踉跄着回到房间,粗暴地扯开手提箱,拿出了那份《量表》和笔。
深夜,他用力的握着笔,指节发白,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无法落下。
【问题一:近期,在未进行魔法练习时,出现无法解释的烦躁或愤怒的频率(请以每周次数估算)。】
他试图回忆自己独自一人时,那种毫无缘由、如同毒火般突然窜起,烧灼他五脏六腑的躁动。他屈辱地开始计数,发现几乎每天都有,甚至一天数次。笔尖沉重地写下了一个数字,这感觉就像是在承认自己是一头无法控制情绪的野兽。
【问题二:练习结束后,回忆并感知‘愉快’或‘满足’等正面情绪的清晰度,与一年前相比,是否出现显著衰减?(请用百分比估算)】
他闭上眼,努力去回想他们三人过去的欢乐时光,成功熬制出一锅完美魔药时的成就感,圣诞节温暖的夜晚……那些感觉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而刚刚因黑魔法带来的、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快感,却清晰得令人作呕。
【问题三:对非必要社交(包括与既往关系良好者的互动)的回避意愿,是否呈上升趋势?】
他想到母亲偶尔欲言又止的关怀,那份温暖如今只让他感到负担和烦躁,在莉莉来找他时,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惶恐。
【问题四:是否出现针对其他人的、新的、且难以自控的负面联想或情绪?】
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某个并无过错的拉文克劳同学,仅仅因为一个无意的眼神,就在他想象中被施了恶咒,西弗勒斯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他想要的!笔尖颤抖着再次勾选了“是”。
【问题五:在练习间隙,脑海中是否会出现与练习内容无关的、带有自我否定或自我伤害倾向的念头?】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他隐秘的角落。那些一闪而过的、关于“消失”或“终结”的念头,被他极力压抑的念头,此刻被赤裸地摊开在纸上,西弗勒斯几乎是带着恨意用力地写下了“是”。
完成第一份量表的过程,无异于一场缓慢的、清醒的自我凌迟。他用佩妮提供的手术刀亲手解剖自己的灵魂,将每一处腐烂、每一道裂痕都标注出来。痛苦、羞耻、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想要把纸张撕碎。
但矛盾的是,正是这种极致的、强迫性的“抽离”与“客观化”,这种将混乱情绪转化为冰冷数据的行为,在他完全被黑暗情绪吞噬的边缘,强行建立了一道脆弱的理性防线,他至少看清了自己正在被腐蚀,而不仅仅是浑浑噩噩地沉沦。
书桌的一角,写满的量表逐渐堆积起来。从最初的极度挣扎,到后来,记录变成了一种近乎机械的习惯。
他会在练习前后,面无表情地拿出量表,快速勾选,偶尔写下几个简短的词语。
痛苦并未消失,但逐渐沉淀为一种麻木。西弗勒斯甚至开始带着一种扭曲的心态来看待这个过程——他倒要看看,这腐蚀的速率究竟如何,它的极限又在哪里。这份量表,这个贴片,成了他坠落过程中,唯一一个可供参照的坐标。
“西弗。”佩妮的呼唤打断了西弗勒斯的回忆,他看向佩妮,她已经翻完了最后一页记录。西弗勒斯静静等待着评判,或是更多冰冷的说教。
佩妮将最后一页记录放回膝上的那叠纸中,整理好边缘,然后抬起头,视线投向阴影中的他。她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沉默,却并非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化的回应。
“数据显示,”她开口,“在十次记录中,有六次记录到高强度魔法练习后,自我报告的‘烦躁频率’与‘负面联想’出现显著峰值。同时,‘愉悦感清晰度’的自我评估呈持续下行趋势,平均每周衰减约百分之三点五。”
她微微停顿,蓝色的眼眸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明。
“客观而言,这套监测系统起到了预期作用。”
西弗勒斯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她果然开始了!
然而,佩妮的话锋却在此刻陡然一转。
“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西弗勒斯猝不及防,“在全部记录中,没有出现逻辑混乱或认知矛盾的条目。时间戳记准确,笔迹变化与情绪自评内容具有一致性。更重要的是,你能在情绪波动最大的节点,依旧完成记录。”
她看着他,做出了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结论:“这表明,尽管你的情感层面受到严重侵蚀,但你的观察性自我,即那个能够抽离出来审视自身状态的理性部分,在这几周内,并未被完全摧毁。它得到了维持,甚至可能因这种强制性的记录行为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锻炼。”
西弗勒斯猛地抬起头,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愕然,他预想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料到……这算是什么?一种……肯定?肯定他在这场自我凌迟中,至少还保有了最后一点可悲的清醒?
在他愣神之际,佩妮已经将那份记录收进了包里,然后把刚刚为了方便看记录表而放在一旁的纸袋拿了起来。
佩妮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纸袋递向他。
“这是给你的。”
西弗勒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半步,“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另一份需要我填写的‘量表’?”
佩妮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收回。
“不是量表,当然,条件允许的话那个自测表你最好还是继续填写。”她平静地说道,“这是我在法国期间,向我的老师以及他们引荐的几位……嗯,当地的长者请教后,整理的一些看法。关于魔法,关于力量,关于代价,也包括一些……他们接触或观察到的关于黑魔法的见解。”
西弗勒斯:“你的老师?”
“是的。他们,以及他们的朋友,在这个领域生活了远比我们长久的时间。他们的看法,或许比你我在书本上读到的,或者在学校里听到的,要多一些时间的维度。”
她微微向前,将纸袋又递近了一寸,“这里面记录了他们的观点,以及我基于自己理解所做的一些交叉引证和注释。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份来自不同视角的参考资料,无关对错,只关乎可能性。”
西弗勒斯目光复杂地看着佩妮,他从莉莉那里知道了佩妮留在法国跟随着一个巫师老师学习,但他不知道佩妮竟然还从他们那里为他带来了关于魔法——包括黑魔法——的“看法”?
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没有指责,没有禁止,甚至没有继续用她那套逻辑来碾压他。她带来了一份……礼物?一份来自巫师世界的、关于力量本质的……智慧集结?
他应该拒绝,他应该嗤之以鼻,觉得佩妮的做法完全多此一举。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里面可能蕴藏的内容——那些不是教科书上干巴巴的警告,也不是母亲悲伤的泪水,而是来自真正经历过岁月、见识过魔法广阔与深邃的长者的……经验之谈。
他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抬了起来。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袋子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册子重量比他想象的要沉,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某种……知识的重量,或者说是“可能性”的重量。
“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这是你的事。”
说完,佩妮拿起信封,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走向门口,如同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佩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随后是佩妮跟母亲道别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整个房子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外界的扰动,重新沉入寂静当中。
西弗勒斯僵立在阴影里,手中的册子传来了微凉而坚实的触感。他低垂着头,黑色的发帘遮蔽了他的表情,只有紧紧攥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